到底不过说得好听,做好一个母亲就是她们该有的本分了,她又做得成什么,她又做得成什么!

这股怨愤转瞬即逝,毕竟那也只是萍水相逢的一家。可事情就是如此地巧,在之后的某天,张锦程又一次去镇子上采买笔墨时,正好遇到了那憨厚的男人。

男人来给自己的女儿买笔墨,听他说女孩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这会儿又闹着想学读书写字。

张锦程冷笑一声,猎户出身的男人哪里识得几个字,稍加引导,男人便对他深信不疑,只央求着他帮忙挑个笔墨。那日的所见所闻所感再次袭上心头,张锦程怀着巨大的恶意,不着痕迹地向男人提了些许女子立户的难处,一边介绍着笔墨,另一边拐弯抹角地抹黑女户。

而后男人果真被吓住,便与他匆匆道别,连笔墨都没有采买齐全。张锦程怀着快意挑完了笔墨,直至门口的冷风一吹,脑子才清醒过来。

方才张锦程只是凭借着一腔怒意撒下了弥天大谎,此时却是冷汗湿透了后背。万一男人和其他人求证,稍微懂一些的自然就会拆穿他谎言。氿王朝从女帝开国,代代都在提升女性地位,现在的陛下更是最疼爱自己的大公主,大公主又袒护女子,连带着女性官员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地理偏远,男人又大字不识,听这考过童生的少年与他一说,才被唬了过去。

做了亏心事的张锦程一连好些日子不敢出门,就在家里闷头读书,直至过了很久,才又慢慢地重新开始试探性地出去走动。

男人时常会带着自己打猎得来的皮子去镇上卖钱,因此,张锦程时常会撞上他,为了确认男人的动向,张锦程总是摆出温润的少年模样,帮着他处理琐事,就怕男人和别人无意中聊天得知真相。

再后来的有一年,约莫立夏时节,男人带着自家女儿途径小镇,特来些特产赠予他,他便见到了秦汐月。

那时的秦汐月被教养久了,已不见了当年那活泼的模样,反倒显得羞涩而娇俏起来。少女十指纤纤撩起了耳畔的碎发,夏前的风拂过她面容时还带着些微花草的香气,她微微抬头看他,满是好奇和善意,只不见当年的野心与朝气。

张锦程只一瞬就动了心思,彼时他已是秀才,前途正好,面前的少女颜色鲜妍,像极了他年少时无意碾碎的花瓣,她的神态里再无一丝曾经喷涌而出的探索欲,反倒懂得了守礼。

这是他一手缔造的,心里某个声音这么说。

于是,张锦程一反常态地向男人提起了自己的家境和家庭,引着男人步步踏进他罗好的陷阱。当男人犹豫着问他可有心上之人时,张锦程便心知事成了。

他直言不曾有心上人,又说自己确实想要成家,只因为家境与寡母,不忍耽误别家姑娘,日后也望再考功名。

男人的脸色便安定下来,笑着与张锦程道别后,不日便请了媒。

当挑起新娘盖头,看着那张天真羞涩的面容时,张锦程是有过爱意的。怎么不喜欢?少年慕艾,他也曾听她在耳畔说笑,听她欢快活泼地朝她诉说嫁予他的幸福。

他也曾想过要教予她识字,往后红袖添香,再和美不过。

可日子什么时候又变了呢?也许是柴米油盐重了,也许是生活仕途忙了,更也许是……秦汐月双亲的离世。

张锦程陪着秦汐月回家,一路上难得无微不至,他那时是爱的,是担忧的。但一切又从她坚持亲自操持父母的丧事开始了变化。

张锦程不理解,秦汐月很痛苦不是吗?她很悲伤不是吗?她一顿顿哭和呕吐,她狼狈得不行了不是吗?那她为什么不向他求救,为什么只是从他这里汲取力量,却从不恳求他操持一切?

女人能有什么力量,能有什么作用和价值?除了依附他张锦程以外,她别无选择不是吗!

然而这女子,居然妄想要坚强?

张锦程冷眼看着她一步步从笨拙走到游刃有余,从娇俏变为适应生活的粗鄙,她越是做得周全,他便越恨,越加不能忍。

恨她自作主张,恨她试图张开翅膀,更恨她不肯求助自己,不肯像菟丝子一样娇贵到底。

但他同时也爱着她,爱她失去双亲后一直攀附和努力乞求在自己身边的模样。

汐月啊汐月,他的月亮不需汐,只要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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