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远气得往她额上一戳,“可庆幸去罢。若不是见你今夜受了惊吓,今夜说什么我也不会饶你。你可知那墨锭是老师所赠,我珍爱的紧,本是梅兰竹菊一套,你可不知我见丢了一块后有多生气!”

怀恩一听,忙将手往怀中缩了缩,又乖巧地垂下头来,却又猛得挑起头,像是要跳脚:“那不是御赐之物吗,怎么……”说罢又反应了过来,又愤恨又委屈地骂道:“三喜那个小畜生,竟然敢骗我,我可白遭了好几日的罪!”

听她这话,朱辞远倒想了起来,忙撸起她袖子查看,果然红痕青紫遍布,有些心疼,问道:“三喜弄的?”

怀恩蔫蔫地点了点头。

朱辞远些生气,恨铁不成钢地训道:“你也就我面前逞威风。”话毕,瞧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又软声道:“一会儿拿些药回去,再去厨房要个熟鸡蛋,滚滚脸。”

怀恩闷闷地应了一声。朱辞远见她蜷着小身子,抱着膝头闷闷不乐的模样,像是因为被三喜骗的团团转的事,所受打击不小。

朱辞远觉得难得看她吃瘪这一回,倒是有些好笑。可又见她整个人蔫蔫的,心中不忍,想起自己的打算来,遂说道:“罚给你免了,你既有功劳,便不想着同我讨赏吗?”

怀恩一听,小脸儿猛得抬起,只睁着亮晶晶的眼儿瞧他,不复方才颓丧模样,腆着脸儿道:“不过小功一件,况奴才有错在先,本没脸讨赏的,只是奴才最近手头有点儿紧,殿下赏些银子金子也就是了。”

朱辞远笑着看她:“只是金银?那便也简单。只是我原本见你还算伶俐忠心,想着吴祥的位置空出来,便提了你上去,如今瞧着倒是……”

“殿下!殿下!”怀恩喜出望外,忙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狗腿地凑到朱辞远身前,“金银乃是俗物,殿下既然有用的上奴才的地方,奴才岂有推托之理。”说完,似想到今夜自己三番四次拿腔作调,眉头一蹙,忙去斟了杯茶,递到朱辞远面前:“奴才今夜实在糊涂,殿下瞧在奴才受了惊吓的份上原谅则个!”

朱辞远接过茶来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那便让你试几日。若是干不好把你撸下来,可别来找我哭鼻子。”

吴祥被昭德宫带走自然有去无回,况他屡次犯自己忌讳,自己也不会援手。这掌事太监的位置,他原本想给长宁,只是瞧着吴祥的下场便知道这位置太惹眼,终究不愿让他涉险。而今夜的事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三喜,可他总觉得事有蹊跷,终究不敢大意,子欲取之,必先予之,不如让怀恩坐这个位置,盯的眼睛多了,破绽才容易漏出来。

怀恩连连应是,殷勤地伺候朱辞远擦洗就寝,这才回了围房,一场闹剧终于收尾。

怀恩回到围房时,众人皆已熟睡。她抱膝坐在床上,脸上的喜色才敢收敛起来,换上一张木然疲惫的脸。今夜险之又险,她伸指按了按突突的太阳穴,来福为何今夜帮她遮掩?不对,即便是为她遮掩,他怎能恰到好处说出吴祥的名字?这背后必然有人在帮她,是谁呢?还有殿下为何突然给她掌事太监的职位,今夜这一遭真的能骗过他吗?他对自己是否还有怀疑?

前些日子她先是被三喜发现身份,后又被昭德宫派下任务,只感举步维艰,步步惊心,可某夜她突然灵机一动,将两事联系了起来。于是她又找到王彬,只说那三喜成日里盯自己太紧,他如今做事因此而束手束脚,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王彬,央求王彬将以上一个假消息散布给三喜的干爹曹旺,只说宫殿失火案司礼监要出个人顶罪,那账本上正有曹旺的名字,这样一来,曹旺自然要找到三喜让他销毁账本,而三喜不敢不从又怕以身涉险,自然就会找上自己。而她先偷账本再检举三喜,既可借朱辞远的手除掉三喜,又可以避免日后偷账本之事暴露的隐患,况且从奉天殿失火那夜,她就隐隐觉得这是朱辞远为昭德宫设的局,哪里还敢冒险。可今夜差点因为一个破绽而死无葬身之地!

她揽被躺下,不敢再深想。从今往后,她只有步步谨慎这一个办法。另外,掌事太监一坐上,那钱财自然滚滚而来,她要早些攒够银子,若真有大祸临头的一日,也还有一条后路!

同样惴惴不安的还有趴在床上的来福,他今夜挨了一顿板子现在正疼着哪里睡的着,可如今也算捡回一条小命。今夜他原本在屋中熟睡,突然有一黑衣人进来扼住他的咽喉,喂了他一粒毒药,要挟他按照自己所说的话去做,他只得答应,正迷惑不解着便有人来带他来去见殿下,有了今晚的一幕。他如今仍百思不得其解,只知晓那黑衣人似是个女子,还带着功夫,只想到这里,便一阵一阵地齿寒,生怕自己卷进什么大事之中便再难保这条小命。

***

这日午后,金灿灿的大日头挂在天边儿,向干冷的的天地间撒下一片惑人的碎金。怀恩出了围房的门,整了整身上崭新的红贴里,下巴不由得扬高了几分,这掌事太监的官袍一加身,直衬得人红光满面,虎虎生威。几个小太监路过,先是艳羡又忙躬敬问好,怀恩一路很是受用。她正咧嘴笑着,却猛得被灌了一口冷风,忍不住一阵干咳,这才觉得出今天这风又阴又厉,寒气儿是往骨头缝里钻的,只觉冬日里像这样的天儿最是灯下黑,瞧着日头挂着像是暖洋洋的,倒是让人失了防备,忘记了这仍旧是个寒气逼人的冬日。

今儿下午是她当值伺候,书房中朱辞远俯首看着公文,在察觉到怀恩第十次整理她那身鲜艳的红贴里时,没忍住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怀恩察觉到这一眼,忙顿住整理袖袍的动作,讪讪地朝朱辞远笑,将喜悦和得意压下几分。

朱辞远见她眼角眉梢具是遮掩不住的春风得意,想到是许多日没见她如此容光焕发的模样了,心中一软,咽下了训斥的话,只忍不住摇摇头,似是想笑,又似是无奈。

此刻门外的小太监打了帘子,进来禀道:“殿下,西厂的人将吴公公送回来了,说是交给殿下处置。”

怀恩却知道,与其说是送回来,不如说是扔回来了。今日上午说是那吴祥招供指认糕饼中的雷公藤等物是按殿下的授意放入的,于是朱辞远便被皇帝召到昭德宫中对质,当时朱辞远只带了长宁一人去,直到午膳时分,朱辞远安然无恙地回来,她这才将一颗心揣回肚里。

“杖毙吧。”他的声音里没有过多的情绪。

怀恩先是心惊,后又窃喜非常,自己总算把那吴祥扳倒了。可一想自己现在伺候在侧没有机会去吴祥面前得意威风几下,难免有些焦急遗憾,她正纠结要不要寻个借口出去,却见朱辞远正看着自己,那些小心思早已被他堪破,“你去吧。”

怀恩心中欢呼雀跃,忙谢了恩,像只兔子似的蹿了出去。真是迫不及待呀!她已经等不及要看那老阉竖伏在她脚边的模样了!

***

一双黑亮的厚底靴停在眼前,吴祥本能地睁开被血水糊住的双眼,仰起了头。糟乱打结的白发垂在眼前,遮掩了他的视线,他费劲眯了眯眼,待瞧清是怀恩时,整个人终于卸了力道垂下头来。

怀恩见他落魄至此,不禁有些惊讶,往日里那般齐整的人,如今呢,头发乌糟糟的,被黑红的血水粘结成一绺一绺,而那张脸仿佛也在几日之间干瘪了下去,一条鞭痕斜斜地横贯在整张脸上,流出淡黄色的脓水,更不必提身上,破破烂烂,血污满身,像是一具被破席子裹住的尸首。可想起往日他对自己的磋磨,那点惊讶早就被快意驱散了。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往他趴着的刑凳上踢了几下,随后又拿脚尖勾起他的下巴来,在他看向自己时,十分合时宜地歪了歪头,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来,展露了一个小人得意的森森笑容。

“吴公公,别来无恙呀。”她轻巧地收回脚来,吴祥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木质刑凳上,怀恩蹲下身来,笑嘻嘻地凑到他面前:“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你这只死阉竖怎么也做了风流鬼呀?”

听到这句,原本垂下头来的吴祥猛得睁圆了眼看向怀恩,目光中全是不敢置信,随后他开始呼啦呼啦地咳了起来:“原……原来是你这个狗崽……”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门上便被怀恩踹了一脚,头歪到一边,便听怀恩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怎么?才知道爷的厉害?吴祥呀吴祥,你落到今日,全是自找的!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我一来便被你打压针对,数九寒天的挨了藤条罚了跪,我几番讨好皆被你羞辱,命都差点儿折在你手里,你说,我能轻轻放过你吗?”

说到这里,她眉眼突然阴厉了起来,一甩拂尘,转头对两个行刑的小太监道:“打,给咱家好好地打!一百板子内若让他咽了气咱家拿你们是问!”

两人连忙应是,抡起了厚重的板子往吴祥身上落。随着木板砸在肉上的动作,吴祥口中难以抑制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几十板子落下,哀嚎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如兽如鬼的□□,随着寒风飘入耳,激得脊背一阵阵发冷。怀恩原本还觉得畅快,可到了后来,又不禁一阵一阵恶寒涌上来,遂失了兴趣,抬脚准备往回走,正在此时,却听得身后吴祥癫狂般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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