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阳驿站处,一位年近半百的高级将领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那一片残垣焦土。

将领身着镶红骁骑布甲,头上缨枪高高耸立、近乎两尺,正是自广宁(北镇)来的金砺,身后围聚有数百闾阳住户,神色惊慌。

金砺本名金励。后金天命七年广宁城为努尔哈赤所克(孙得功、石廷柱等人献广宁城投降),时任镇武堡都司的金励率属来降,为表自己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效忠决心,遂改名为金砺。

金砺自认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昨晚半夜义州六百急报抵达北镇命自己率军进驻闾阳,迅速剿灭奇袭辽西腹地的明军。他便连夜整合好一千二百部众,今日凌晨即开拔,驰行五十里,临近黄昏时分即到闾阳。

少顷其弟金俊拱礼禀告金砺,“方圆五里内的民户,每户都已撵来一个男丁,还请将军发落。”

于驿站旧址设台的金砺纠合来当地民户不为其他,但求斥责牟利。

他先厉声训斥在场民户皆枉为满州百姓,竟然纵容敌寇烧毁当地的驿站,让敌寇将官兵残忍杀害,自始至终袖手旁观不做抵抗,令敌寇招摇闹市而过。

众民户沉默不语,驿站的所谓官兵除了剥削他们,何曾有益与他们?不过一群伪朝走狗,仗势欺人罢了。

金砺再神情悲怆说道当初的闾阳在明朝治下,若逢洪水、干旱灾年便是卖妻鬻子、人相食的民不聊生局面。若逢丰年便是官府粮仓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荣枯咫尺异。

“如此昏聩无能的朝廷,岂需尔等追思效忠?”金砺立台质问。

众民户敢怒不敢言,朝廷是无恤,可你伪朝又岂是什么善类?旱涝之灾所遭殃的百姓何尝能比得过你伪朝屠刀下的冤魂?

然后金砺抑扬顿挫呼吁着,“明朝灾异不断出现,流寇起义热火朝天,是帝星移位的征兆。大清国的建立是乘时应运,吾皇御极宇内是天命所归。

尔等身为初朝百姓应当忠君爱国,岂能放任敌寇横行于自己的家园?

如今王师亲临,尔等黎明百姓当恪守本分,为国效力,有力者出力,有财者出钱...戴罪立功,以功代过。”

言下之意即是他金砺亲率军队来帮助他们闾阳百姓剿灭敌寇,他们身为闾阳的百姓应该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尽数孝敬给他,以供军需。

可那日来的明军并无为难他们,他们何须帮助呢?

金砺哪里会在乎这些,对待这群同族人,他足矣盖棺定论。

总而言之,他金砺舔了这么久的清国,就是为了更好地巧立名目为自己牟利。日后纵是为满人所发现,也不会过分细究,要知道如今围困锦州的乌真超哈可是奴役自己的仆从去代替自己昼夜进行围困打击任务。

不怕流氓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

如若说满人的剥削和欺压是明目张胆的横征暴敛,那么眼前如金砺般的走狗便是如鬣狗般阴险狡诈地吃人不吐骨头。

怨愤不敢语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冷哼。

宛如平地起惊雷,众多目光汇聚到人群正中,是一位身着青衫麻褂的老者。

老者从容跨步出,青衫藏风骨,无言间人群为其退开一条廊道。

金砺眉头皱起。

老者两袖拂去清风,竖指冷对金砺破口大骂:“你家境殷实,深受皇恩,乃钟鸣鼎食之家,如今何至于成了鞑子走狗?如若汝之父祖知晓汝之‘忠孝’何其两全,怕是坟头冒青烟,棺椁翘黄土,来世宁死不生子!”

金砺袭承父爵羽林前卫中右所正千户,羽林前卫乃是明朝皇帝亲军二十六卫之一,他这个正千户可是根正苗红的正五品(某种说法相当于现在的正厅级官员),出身可谓显赫。

虽说不可比较,可要知道明朝的内阁大学士初设时品级也是正五品。

金砺瞋目视之,“老匹夫休要胡言乱语!良禽择木而栖,我不过是在顺遂天命。”

老者哈哈大笑,戏谑感慨道:“六朝风雨覆与史,秦淮河畔谁人唱。商女不知亡国恨,犹胜贰臣事旧敌。天命?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金砺目眦尽裂,这老匹夫竟在嘲讽自己尚且不如风月女子。

老者再是拿起一把剪子,谈笑风生间将自己被迫剃理的辫子抓放与肩前,手掐剪合,即是一绺黑白夹生发散落与地。

四下肃然起敬。

金砺瞠目叱骂:“老匹夫,你自剪君恩所泽的辫发,这是意欲滋生谋反暴动!?”

遂令左右将其按跪在地。

“老朽昔日为求苟延残喘痛剃发首,昼夜思悔,如今痛改前非,何惧贼虏欺辱,吾等天朝子弟岂吝生死!?”老者双肩为甲士钳制,誓死不愿下跪金砺。

他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老秀才,亦是闾阳数十年的独一茂才。

那时的他凭借功名傍身回乡在驿站充任文书工作,成了当地有名的员外之一,纳有一房小妾,正值豆蔻年华,长得小家碧玉,他常捧放于大股之间教其读书写字,尤是喜爱。

后来天启年间广宁遭戮,他因为眷念安乐富贵而选择投清,但那些八旗子弟哪能放过自己的殷实生活,他们如野兽般闯入的自己的家宅,将自己的妻妾和女儿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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