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姜从皇后殿中出来时,天刚擦黑,有内侍在院中掌灯。

毓芳姑姑便快步过来,低声道:“姑娘,殿前司的那位虞侯,让人递了消息来,说想见您一面。”

徐令姜愣了愣。

李慕载昨夜当值,今夜应该不当值才对,此时怎会在宫里?!

毓芳猜测:“莫不是叶贵妃?”

徐令姜想了想:“应该是他,姑姑,我可否去见他一面?或许,这将会是最后一面了。”

话至最后,徐令姜声音落了下去。

毓芳心有不忍,但想到徐令姜刚才同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忙勉强笑笑:“好,我去安排。”

这次依旧是在永春门前。

李慕载将兰姨和夏竹已听说,鞑靼求娶她一事,告诉了徐令姜。

徐令姜怔了下,旋即轻声道:“知道了也好,我原本还在想,要怎么同她们说。”

李慕载听出了她话中有话,倏忽望过去:“你想好了?”

今夜无星无月,夜空浓得像砚台倾倒,似是下一瞬,便能滴出墨汁来,永春门上挂着的八角宫灯,似被困住的暗夜流萤一般,只能照亮门外。

徐令姜站在门内的暗色里,让人瞧不清神色,只听到她轻轻嗯了声,似是用尽所有力气后,终于妥协了。

之前,徐令姜也以为,她同这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以男子附属品的身份过完这一生。

直到,她与叶知秋和离。

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可以不用做谁的附属品,不用遵守三从四德,不用被迫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蜗居在一方小院中,晴时画花木,雨时画雨景,可以自由潇洒过完这一生时,老天爷却又给了她致命一击。

鞑靼人要她,才肯议和。

她生于华京,长于华京,至今未踏出华京半步,让她远嫁到鞑靼去,她是不愿意的。

可她不愿意,就能真的不去么?!

李慕载突兀问:“是因为徐大人?还是因为外面那些跪请议和的人?”

今日早朝之上,徐弘礼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哭流涕向官家上奏,说他愿舍爱女,换两国交好,乞求官家成全。

他这番大义之举,顿时赢得了不少人称赞。

但官家一直未表态。

所以散朝后,主和派的官员,纷纷跪在议政宫前,乞求陛下早做决断,徐弘礼也在内。除此之外,太学的学子们听闻此事,也纷纷来宫门前静坐,以此来逼迫官家应允和谈,让边关百姓能免遭战火荼毒。

却不想,徐令姜摇摇头:“是因为官家。”

李慕载眸光闪动:“因为官家?”

“官家是位仁君,他顶着重重压力,却也未曾逼迫我。可此事一日不解决,边关就会多死一些将士,而我便会成为罪魁祸首。就像叶贵妃所说的那样,边将战士尚能以身殉国,为何偏生我不行?”

李慕载没说话,而是看向徐令姜身后。

从先徐令姜说‘都不是,是因为官家’时,李慕载就发现,徐令姜身后的毓芳,突然朝旁侧的角门跪了下去。

徐令姜这话一落,从角门里走出一个人来。

毓芳姑姑见状,立刻道:“参见官家。”

徐令姜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同李慕载一同行礼。

在宫中,后宫女眷和禁军私相授受是大罪,不过徐令姜身份特殊,大监见赵承贞没说话,便也闭口不言,只尽忠职守在旁亲自提灯。

赵承贞走近,没叫他们起身,而是问:“你愿意去和亲?”

徐令姜垂首:“臣女愿意。”

“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臣女若嫁过去,两国或许就此能罢兵止息,边关战士亦能免受战乱之苦。”

这是个很好的说辞,但赵承贞不信。

他朝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望着徐令姜,身上难得带了丝君王的压迫感:“朕要听真话。”

夜风轻拂,垂的八角宫灯晃动,光晕明明灭灭落在徐令姜身上。

沉默两息后,徐令姜终是遵从本心而答:“真话是,臣女别无选择。”

君要臣死臣不得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亡。

在君权和父权面前,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这话一出,赵承贞的身子晃了晃。

大监忙上前去搀扶,却被赵承贞挥开,他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唇角嚅动着,正要说话时,有人先一步道:“官家,臣愿请缨一战。”

赵承贞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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