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悦挑了下眉收回长剪,语气连同神色没有任何起伏,她没问小梅为何知道这件事,而是歪着头眯着眼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到陈家不满一年,与陈府中人并无太深瓜葛,自家别院中的婢女小厮素常也是各司其职然后离去,她喜静,平日里看看书、裁裁花,更是少与人交流。

小梅与陈悦年龄无差,都近及笄,她生得娇憨可爱,讲话直言直语没什么心机,做事也麻利周到,是以老嬷嬷将她调到陈悦身侧贴身伺候。

事出反常必有猫腻,何况经历那些磨难后,陈悦已无法将人想得至纯至善,问话间,脑海中已过去万千思绪。

小梅感受到抵在脖颈的利器被拿开,心下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忧郁几分,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咬着唇不让泪珠掉落。

“二小姐,奴婢知道您在怀疑,怀疑奴婢此番话是否别有用意,可是求您信我,奴婢不是哪位姨娘塞到您跟前扰您视听的耳目,也不是别有用心想撺掇您,奴婢是真想帮您!”

她吸了吸鼻子恳切道:“二小姐是小梅弟弟的救命恩人,若没有您弟弟恐怕……您的大恩大德,小梅无以为报!”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在陈悦嘴边品了一番,带着一丝奇异的尾音。

她不记得自己救过小梅的弟弟,再者……即便小梅真的求到她跟前,她也不一定会施以援手,毕竟为了今后便宜行事,她不愿跟陈家的任何一个人有过多牵扯。

“二小姐心地善良,怕是不记得了!”小梅用手背拭去眼泪啜泣道:“小姐刚来那会儿主母与老爷闹得很僵,主母一怒之下便以各种名目克扣院里仆从的吃穿用度和月例,那时候家弟病重,小梅手头已无多余银钱给他请郎中,是小姐将自己的例钱分给我们这些可怜的下人……”

她定定望着陈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弟弟高烧不退,郎中因小梅付不起银子迟迟不肯开药方,即便开了药方小梅也没有银子抓药,若没有小姐的那一两银子补贴,弟弟恐怕……恐怕……”

说至动情处,眼泪终究止不住往下流,小梅跪在陈悦脚边,抓着她的裙摆倔强望她:“陈家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窟,所以小姐,你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瞧着小梅的婆娑泪眼,陈悦弯了弯眉眼,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是将自己的五两月例分给下人不错,但那是因为她不缺这五两。五两、十两甚至百两对她来说无甚区别,只要她想,封旭或者济慈随时会给她送来。

她还是公主那会就时不时给干活卖力的宫女侍卫分发赏赐,没想到在陈府的随手一施舍,倒阴差阳错救下一条性命。

“我不会逃的。”她哀伤又决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可因一时任性而连累家人,即便是逃,我又能逃去哪呢……”她难掩悲怆,实则好整以暇欣赏小梅眼底的光亮渐渐黯淡。

她步步筹谋,计划也顺利进行到现在,怎能说逃就逃呢。

小梅还想说什么,陈悦瞥了眼被抓紧的下摆,微微抬起脚示意她撒手。

小梅的眼底条件发射般划过惊恐,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主院那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动不动就命粗使婆子对他们这帮下□□打脚踢……

在陈府这些年里,她已看透这些主人家善变的脾气,方才她言辞不慎说到陈悦痛处,这二小姐突然变脸踹她一脚再正常不过。

却见陈悦轻轻扯过裙摆,蹲下身平视满眼恐惧的小梅,她温柔一笑,用认命的语气无可奈何道:“何况我走了,你怎么办啊,你们这一屋子的人不都会受我牵连。”

有那么一瞬小梅觉得眼前的姑娘就是下凡的天仙,专门来拯救她们这些受苦受难的人的。陈悦在她心里的形象也高大伟岸起来——一个愿意为了陈家乃至他们这帮卑微的下人牺牲自己的可怜姑娘,如此有情有义,跟那位自私自利的大小姐完全不一样。

她甚至生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念头,朝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陈悦却不再望她,笑吟吟走向旁侧正睁大眼睛看她的宋姨娘的一双儿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姐姐教你们转魔方好不好?”她的笑容似春风化雪,温温和和的:“但你们两个不要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说出去!”

两个小家伙小鸡啄米般点头,就着陈悦的手转起方才未转完的魔方。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陈悦自嘲地勾了勾唇,眼底一片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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