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奴才想想,”他平复心绪,皱着眉像是在苦苦思索:“对了,陈家在东邦还有几处未上报的商铺,大抵卖些书画古董和瓷器,早年……早年奴才就在那做活。”他似乎想到难以启齿的事情,脑袋迅速埋下,不敢给人瞧见表情。

这细微的变化岂能逃过洪福儿的双眼,面上不显,他道:“除此之外还有呢?”暗账和明账的出入极大,怎能是区区几间铺子能冲抵的。

陈越为难道:“奴才一时想不起来。”

洪福儿也不为难他:“罢了,你先退下,想起什么再来禀告。”

李原木领着美滋滋的陈越去府库挑完赏赐后,行至长廊陈越一拍脑袋忽然叫住他。

“大人,我想起来了!”他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鼠祟道:“陈家似乎还有一间当铺,明面上是卖绸缎的,十分隐秘。”

“当铺?”李原木一脸凝重。

李原木知悉官场的龌龊事,多少富绅贪官借开当铺之名行洗黑钱之勾当,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是,好像是叫陈记绸缎庄。”

“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陈越瑟缩了一下:“应该就……奴才与大人?还望大人代为报告给洪老爷。”

李原木点头,随即目光凌厉逼问道:“陈家如此隐秘的当铺你一个小小仆役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那些古董字画店,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大人误会了,以前阿娘眼睛看得见时曾在绸缎庄当过帮工,奴才那时每天晌午都会去给她送饭,一来二去才知道一些,至于古董字画店,奴才早年也在那里做活,不信大人可以去查!”

“你不必去了,此事咱家会代为禀告。”李原木盯着他信誓旦旦的神色,暂时放过了他。

转头去洪福儿那将陈越抱走一株百年人参欲给老母亲炖汤的事如实禀告,至于当铺,李原木存了些私心,只字未提。

洪福儿一边夸小越子孝顺,一边又命李原木去查他身上的疑点,比如说到古董字画店时他难以启齿的原因,李原木点头应下。

今日陈越得到圣上赏赐令他心里极度不平衡,乃至怀了别样的心思,他直觉当铺之事深究下去必有所获,若是自己先斩后奏查到真相,替干爹在皇帝面前立下大功,别说百年人参,便是千年人参皇帝也照赏不误。

殊不知陈越的“无意”透露是挖陷阱给他跳。

陈越其人睚眦必报,别人得罪他一分,他必定回以十分“回报”,何况他已经表明要李原木代为告知,归根结底还是李原木自己按捺不住心底欲望和妒忌主动跳进去的。

晚间陈越当值时瞥见第一次领他入宫的黄翠和刘瑞跪坐在大院小声啜泣,没看见陈雪,旁侧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渗入泥土里,他心底有些猜测,生出些淡淡的感慨,却也是极淡薄的,毕竟陈越与他们只算是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

他从袖口掏出两条白净的帕子蹲下身递给他们,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里得知陈雪惹怒贵妃,被活活杖毙。

贵妃因选秀之事心情连日不佳,事发时贵妃去大院散心透气,黄翠和刘瑞很识相地跪地请安,只有陈雪,因专注扫地又背对着贵妃,没有及时跪地,被扣了个大不敬的帽子杖毙泄愤。

陈越节哀顺变的话却说不出口,他们非亲非故,黄翠与刘瑞也不是陈雪的亲人,顶多算是熟悉的同僚,最终,他拍拍他们的背,留下一滴鳄鱼的眼泪。

掌灯时她不禁悲哀又羡慕地想,黄翠三人自入宫后在一处当差便相互依靠,互相照应,死后还有旁人真心为她流泪哭泣,而他不似他们,会在这深宫中安分守己,自从踏上这条路起就注定一生孤寂,无法信任旁人,不敢依靠旁人,旁人于他而言仅仅是棋子,是废品,亦或是不相干系的陌生人。

至始至终,他仅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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