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猫急不可耐窜到木盘前,伸手捡起一锭金子,在嘴里胡啃一气,验明是真,就手舞足蹈,欢天喜地。

若是个丑人这般财迷状态,必然俗气,可换做他这般好颜色,倒叫人觉着可爱。

吟花夫人微微露笑:还是个孩子心态嘞。

狸猫高兴一会子,又想到金子也要得容易,自家后悔:不好,该多要些,我若问她要一千两,说不定也要给我哩。

眼珠子东转西转,绞尽脑汁要怎么打主意多编些金子来。

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摘果子的女婢提篮回阁,在石桌上摆设琉璃盘,水晶碟,翡翠小鼎玛瑙碗,里头盛着酸甜李,香脆梨,金黄杏子粉样桃。

狸猫一看着吃食,就顾不得编谎骗钱,捞起果子只情乱啃,那果子汁水丰沛,齿间乱迸,叫猫儿吃得酣畅淋漓。

他把那一桌果子吃个磬尽,口里还不住喊:“再有添来,再有添来!”

女怪们看得目瞪口呆,暗地里互相私语:“何等样饭桶啊,先吃了七八盘点心,又吃了一桌子果品,犹嫌不够,还叫我们添去。”

你问我:“可见过这样的饭桶么?”

我问你:“不曾见,你见过么?”

“我也不曾见。”

灶下饭菜做出来,如流水般上桌,荤的羔羊、鹿肉、水牛、蹄髈……素的木耳、萝卜、山药、黄精……琳琅满目,看花人眼。

这些菜,就十个人吃也尽够了,狸猫一气吞完,还一家吃了三桶饭——你晓得那桶么?手劲大的女婢,两三个合伙来抬,也要累得气喘吁吁。

狸猫八百年没吃得这样痛快,一不留神,就吃过头,嗓子眼里卡着饭,捶胸咳嗽,险些噎死。

吟花夫人正看得目瞪口呆,见状回神:还不曾尝他滋味,万莫叫他死了。

忙亲手递过一盏酒水,骗猫说:“此是果露,你快饮两盏顺一顺。”

狸猫哪里有工夫细想,忙伸手接了,慌慌张张咽下去。

一盏不够,又吞了数盏,才将那坨饭吞进腹中。

那酒水滋味也妙,饮之不闻酒气,反有淡淡甜香。

狸猫咂了咂嘴,甚是喜爱,说:“这果露好喝。”

吟花夫人道:“既好喝,再来些。”

狸猫不疑有他,提起酒壶往喉咙里倒,那姿态呀,就猪吃潲比不得他快。

灌了两三壶,猫儿渐觉眼晕,他瞪着妖精,嘴里嘟嘟囔囔疑惑:“你这分.身法儿倒学得精妙,一下子就变做八个。”

吟花夫人暗笑:小郎君是喝醉了,正方便我下手。

狸猫指着她,呵道:“不许你变,还不快给大爷变回去!”

吟花夫人顺着他话:“就变回去,就变回去。”

她笑眯眯,要去挽狸猫手,孰料狸猫谨慎跳开,“你是个什么人,敢对你大爷动手动脚!”

吟花夫人哄道:“我是你亲亲夫人,你莫躲我,咱们一处耍去。”

狸猫道:“骗人,我哪里有什么夫人?你这不要脸的骗子,敢编谎骗你大爷!”

他发起酒疯,拳打脚踢,推盘倒盏,叫人不敢近身。

吟花夫人看得直犯愁:这般模样,如何沾得他身?

左思右想,忽然生个主意,就叫:“郎君啊,你坐着莫动,我给你金子玩。”

一听金子,狸猫被酒淹的脑子就灵醒,他左张右顾,四处乱看:“金子哩,金子哩?”

吟花夫人手拿一锭黄金,诱道:“你莫动,叫我摸一下,就给你金子。”

狸猫真个坐着不动,还催:“快摸!快摸!”

吟花夫人摸他一把脸,把金子给他。

狸猫抱着金子,笑得呆傻。

又摸一下他手,又给他金子。

猫儿越发痴傻。

妖精见状,渐渐放肆,摸他腰,摸他腿,摸他臀。

摸腰摸腿尚好,一摸至臀,狸猫浑身一哆嗦,扑通变作原形,毛发松松炸开。

这肥猫醉醺醺的,还晓得自家屁股遭摸了,嘴里喵哇乱骂。

吟花夫人瞠目结舌。

虽知这小郎君来历必有猫腻,却不曾想竟是只骗吃骗喝的猫精。

狸猫抱着金子,指手画脚骂人:“哪来的王八,竟摸你猫爷爷尊臀,讨打!”

却说吟花夫人回神,又气又好笑:“是你骗吃骗喝,又自家答应卖身换金,还怪我摸你不成?”

如今这般情形,也动不得这猫,欲把他丢出洞去,又舍不得这块好肉。

思索片刻,吟花夫人咬牙:“白吃了我许多饭菜,难不成就放他走?断无这般好事,且把他留下,叫他以身抵债!”

叫婢女:“把他抬去我房中安置,等他酒醒,莫放他走!”

女怪战战兢兢道:“昨日那个小爷爷还在房中哩。”

吟花夫人毫不留情:“撵他出去,胡乱找间厢房居住。”

卧房中学子尚在梦里与嫦娥仙子相会,就被一群粗手粗脚的女婢惊醒,失声叫道:“作甚,作甚?”

女婢不听他喊叫,把个光身子的学子抬起,随意找个僻静厢房,将他丢进,也不说给件蔽体衣裳。

狸猫呼呼大睡,一觉好眠,待他醒来,天已大亮。

猫儿在被窝里伸个懒腰,睁开眼,见眼前景致不同,疑惑道:“这是何处?”

昨日之事浮上心头,这猫吓得发抖,揣摩道:“不好,我露了根脚,必要遭她打杀,快趁机走了罢。”

慌手慌脚爬起,也不往四处看一眼,就蒙头蒙脑往外冲。

方冲至门边,一只手捏住他脖子,将他提起。

狸猫仰头一看,正是昨日哄骗的吟花夫人。

吟花夫人道:“猫儿,你要去何处?”

狸猫抖抖索索:“我肚疼,要如厕。”

吟花夫人道:“我陪你去。”

狸猫道:“不消你陪,我自家去。”

夫人道:“我怕你跑了。”

狸猫道:“胡说,你儿子才跑。”

夫人还不放他:“我叫婢子取个恭桶来。”

果然就取了个恭桶。

狸猫强自镇定:“那你出去,不要看我出恭。”

夫人道:“你出你的恭,我又不嫌你。”

狸猫道:“我出恭臭哩。”

夫人道:“臭也不嫌。”

狸猫道:“我怕羞。”

夫人道:“骗吃骗喝时不羞,这便知羞了?”

见她戳穿,狸猫心头滴血:她晓得了,我命休矣!

这猫闭眼、伸腿、露脖,等死模样,“你来罢。”

吟花夫人笑道:“来什么?”

狸猫道:“我骗你,你要杀我了,烦请快些,我也怕疼。”

他心中说不完的悔,数不尽的恨,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在公主面前夸嘴,到得今日,竟为一时之气丧命,何苦来哉?

本已抱定必死之心,谁知吟花夫人却说:“我杀你作甚?”

她花言巧语哄道:“我是个善心人,一生最爱猫儿,虽然你白吃白喝,还碰瓷骗我,我也不舍得将你打杀,你把饭钱出了,就放你走。”

见能保命,狸猫大喜,满口答应:“你要多少,给你就是!”

吟花夫人张口道:“我要你一万两金子。”

狸猫瞪眼震惊:“才吃你几个菜,就要我一万两金子,你好黑心!”

吟花夫人道:“骗吃骗喝就不黑心。”

狸猫又道:“你这妖精,怎么好意思与猫计较。”

吟花夫人道:“你这猫精,怎么有脸骗吃骗喝?”

凭狸猫如何说,这妖精只咬死不放他走,狸猫赔不起钱,着实郁闷不堪,没精打采问道:“你要怎么弄我?”

吟花夫人道:“以身抵债罢?”

她耍弄心机:“你吃了我饭,又赔不起,便留下与我做个丈夫,就不叫你赔了。”

狸猫将眼睛瞪得溜圆:“你馋我身子哩?”

吟花夫人道:“话莫说得难听,我是喜爱你,才叫你做我丈夫,若成了丈夫,凭你怎么吃喝,绝不收你分文,非但如此,我满洞家私还有你一半哩。”

狸猫听到满洞家私有自家一半,险些动心,好容易才按住一颗贪心:不可,我是有主的猫,怎能为她所惑?

又想:若不答应,我赔她不起,说不得要遭她害了。

左右为难,自个计较:我只嘴上答应,骗她松懈时,再行开溜就是。

于是说:“既然这样说,我就做你丈夫罢,只是你说了凭我吃喝,不得反悔。”

吟花夫人承诺道:“绝不反悔。”

她拎猫拎了半天,也觉手酸,就将猫放下,叫他:“你变作人相。”

狸猫变作人,惴惴不安偷看她。

这猫心虚时模样老实,又生得白净,看来很有几分乖顺模样。

吟花夫人见状心喜,觉着这桩买卖合算:虽吃得多,她难道养不起?这样好颜色世上难见,还是她赚了。

因此软声和调,安抚狸猫:“你莫怕呀,我爱你都爱不完,哪里舍得动你分毫?”

狸猫心中稍定,暗想:她馋我身子,一时片刻该不杀我。

心中那口气一松,就觉肚饿,腹中咕噜噜直响。

狸猫怯道:“你说了要管我饭。”

吟花夫人哪有不应之理,就是头牛,也要喂饱了才好下田。

虽想这猫吃得多饿得快,依旧命婢女:“快些上饭,莫要饿着我小丈夫。”

她去挽狸猫的手,摩肩擦背,言语亲密:“我曾听猫精爱吃鱼,你睡时特在池子里捞了几条,或炸或煮,制了好几道菜,你尝尝可喜欢么?”

狸猫听得口里淌河,不住下咽,仍咽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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