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她二人只作东西二路,金珠在东,银珠在西,前遇岔口,分作四路,再遇,分八路,又遇,分十六路。
如是再三,分无可分,而岔路不计其数,如无底深渊,寻根不能。
金珠焦躁,使木仓刺破数层石壁,率兵穿壁而行,依然道路无数,又错综复杂,渐渐难辨方位,待回首,身后石壁复归原状,完好无损。
而洞中危机四伏,时有巨蟒潜藏各处,趁人不备,衔之则走。
经石壁,数蟒自石壁出,吞二虎精,经水塘,群蛇伏水下,伤二狼精,经画屏,屏上假蝮化实,害二狸精。
金珠无奈,只得回转,破壁依原路回,与银珠相会,见她亦狼狈。
两仙计较:“路径复杂,委实难辨,只好回禀公主,请她想法。”
于是惭然回岭,以胸触地,跪道:“万死无能,愿请责罚。”
阿烛已知她二人兵败无果,虽怜惜,亦不留情:“恃力破敌,莽汉所为,莽而无用,不思变通,愚夫行径,我记得不曾如此教你。”
二女掩面羞愧,讷讷无言。
阿烛环顾左右,问道:“谁人可为我分忧?”
众仙娥虽有心,却不敢作声:金珠银珠皆失利,我等又有何用,若再败,岂不堕我千秋岭威名?
阿烛见众人回避,怒其不争,口中长叹,正待说几句,身前灯盏中忽跳出一朵火精。
他躬身施礼,仪容清举,朗声道:“愿为公主前锋。”
阿烛转怒为喜:“就知你是个好的,你要怎么分忧来?”
火精略一思量,便有章程:“先偷偷潜入,不要惊动她,将地形探得分明,届时凭她怎么躲藏,早晚将她捉拿。”
阿烛赞许点头,说:“纵不十分高明,到底比那混吃等死的废物强。”
在她膝上揪尾巴玩耍的狸猫双耳一竖,甚不服气,嚷道:“夸他就夸他,怎么又含沙射影骂我来?”
阿烛不承认:“我怎么含沙射影骂你?”
狸猫道:“你说混吃等死的废物。”
阿烛道:“说了又如何,点你名了?”
狸猫理所当然:“混吃等死的废物自然是我了,难不成你还说别个?”
阿烛忍俊不禁:“原来你心里还有数。”
狸猫忿忿道:“我近来也颇勤谨,你不可再骂我。”
他说的也不假,自屁股上遭了黑蛟一口,成了个秃尾巴猫,为早日将毛长出,猫儿这些年也算发奋,前年上称,还轻了三两三钱。
阿烛道:“便再勤谨,你也好吃懒做,说你两句不冤枉。”
狸猫恼火道:“你是听那团火说了要做前锋,而我不曾说,所以专讲我的不是。”
这猫自尊心发作,一时夸下海口:“我也是低调做猫,才不说这些,我若去了,那什么妖夫人鬼夫人不过手到擒来,或者她还要叫我爷爷,求我饶命哩。”
阿烛看他胡吹,故意道:“空口无凭,既有这等本事,怎不见你展露两分,莫不是对着牛嘴打喷嚏——吹牛罢?”
狸猫受不得激,跳起来,叫道:“看我去将妖精捉来!”
阿烛道:“你去么。”
狸猫嚷道:“我就去了。”
作势走两步,竟无人拦他。
直走到殿门,这猫小心回头看两眼,真个无人阻拦。
他心里虚起来,慢慢吞吞,一步三回头,比之龟爬也不遑多让。
狸猫把阿烛往坏里揣测:公主要叫我去送死哩。
天地良心,阿烛虽时常看他可恨,也不至起歹毒意,送自家猫去死,她不过看这猫成日憨吃不干,怕将他养废了,才要历练他,哪晓得猫儿背地里将她想得这般狠辣。
狸猫四仰八叉,瘫在云头,心中一万分的愁闷:我若去打妖精,必是个死,若不去,灰头土脸回转,须吃她耻笑,若不去亦不回,又往何处寻一碗饭吃。
左思右想,着实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往锦屏山风月洞。
因先时遭兵马围困,这妖洞关门闭户,鸦雀无声,一是女妖们谨慎,怕冒然开洞遭人侵害,二是金珠银珠搜洞时惶恐不得安睡,如今人走了,都静悄悄补觉哩。
狸猫在远处探头探脑,见那里无人,磨蹭半晌,才肯过去。
虽欲混进洞里,这门又关得严丝合缝,狸猫把个屁股撅起,在门上扒了半天,也寻不着半点缺漏。
猫儿心里咒骂:背时砍脑壳的妖孽,专将门关着拦我,委实不当人子。
变着花样暗骂了千句万句,他老大怨念,变作人身,“砰砰”捶起门来。
那洞里女怪闻声,瞌睡吓飞,乱纷纷嚷道:“是哪个在外头敲门。”
顿时妖心惶惶:“莫不是野蛮女子又打来耶?”
这一说,就叫众怪心慌:“那些恶人好生厉害,蛇姬姐姐叫她杀了,连奶奶亦险丢了性命,我等本事不济,可如何是好?”
说说讲讲,猜疑不定,浑似一锅乱粥。
吵闹许久,才有女怪定神:“不要慌,前次她也未曾找着我等所在,先去门口看一遭,若果然来打,便去知会奶奶。”
就叫两个胆大的,门上开个洞,从洞里往外张望。
噫,那外头却不是想的恶人,乃是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细皮嫩肉,生得好乖。
女怪问:“这小郎君,你怎么捶我家门?”
狸猫碰瓷道:“你家门口地不平,把我跌得屁股青,如今还疼得紧哩,因此特找你来讨要赔偿。”
女怪好笑道:“自家走路不当心,跌跤却怪地不平,怪地不平也罢,怎么还要赖上人来?”
狸猫不依不饶:“地是你家地,我在它上头摔了,自然该找你负责,若不负责啊,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女怪心说:这小郎君俊是俊,只是恁不讲理。
正要同他争辩,却遭同伴私扯衣袖,那同伴起个不良心:“只顾同他讲什么,还不将人请进赔礼?”
女怪道:“你好道发癫,我与他赔什么礼?”
同伴道:“你才发癫,送上门来的货,你好往外推。”
女怪恍然大悟:“有理有理,倒是我蠢笨了。”
同伴嗔怪道:“你这榆木脑袋,怎不时刻谨记替奶奶分忧。”
女怪羞惭称是,就将洞门打开。
狸猫心说:这些妖怪真个蠢哩,我是冤她的,她怎么就当真?
因此心里还暗自嘲笑人家。
一干妖精亲亲热热将猫请进,给他端茶倒水,打扇赔笑,说:“小郎君稍待,我等这便向奶奶禀报,商议该赔你多少,好拿个章程来。”
那猫偷喜:这遭不白来,还叫我发个横财。
他大模大样坐着,催道:“快去,不要少了我的。”
女怪道:“必定分文不少,双手奉上。”
她等留几个嘴乖的哄这傻猫,又叫几个腿脚麻利的去向吟花夫人禀报。
且说那吟花夫人,鬼混一夜,把个学子折腾得眼青脸白,昏睡不醒,自家却神清气爽,意犹未尽。
她还嫌学子不中用:“看着身板还结实,怎么就只撑得这一时?”
口中埋怨不休,也不怕学子醒来听见。
只因得了手,就觉索然无味,把人家看作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吟花夫人起身离了卧房,行至兰室,手持骨梳,对镜梳妆。
才将采了阳,补了阴,这妖精气色颇佳,你看她春容焕发玉镜光,柔躯窈窕彩屏明,却不知那里有个遭罪的,亏损精元,毁伤寿数哩。
百无聊赖之际,贴身女婢快步入内,喜气洋洋道:“奶奶,喜事来了!”
吟花夫人奇道:“是什么喜事,叫你如此快活?”
女婢笑道:“是奶奶的喜事。方才有个小郎君,说我家门地不平,把他跌了,要来讨要赔偿,却不是天降馅饼,自投罗网?”
吟花夫人道:“他生得怎么模样,如若丑陋,就送上门来也不要。”
女婢乖巧体贴:“看奶奶说的,他若当真丑陋,女儿们早已处置,怎会拿来打搅奶奶?”
听闻此言,吟花夫人来了兴致:“这等说,快带我去看他。”
她出兰室,穿廊房,入庭院,进圆林,在那园中阁子里,见着个面容白净的小美人,正在那里胡嚷乱叫:“你们这些妖怪好不诚心,说同我赔罪,却连饭也不上一碗,只顾灌水怎地?”
那些女怪苦笑喊冤:“小郎君,你说话怎么颠倒是非,虽无饭,点心却已上了七八盘,如今实没有了,灶下厨娘正替你现做哩。”
狸猫吵道:“这许多时,待产的妇人孩子也该满月了,还不上菜,莫是糊弄我罢?”
吟花夫人静听片刻,忽而出声笑道:“是我招待不周了,小郎君莫恼呀。”
她自花枝后款款步出,作出十分风流妩媚姿态。
换作别个,恐怕已被勾得魂不附体,遇着狸猫,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这猫非但不受引诱,还点头应和:“你是招待不周,既已知错,就快些上菜罢。”
吟花夫人也算见多识广,何曾遇着这样不解风情的饭桶,她也是个人物,此刻竟不变色,还笑盈盈道:“孩儿们蠢钝,等我骂她。”
就对着女怪骂道:“点心用完了,就摘鲜果来,菜上得慢,就捡快当的来,怠慢了贵人,你等吃罪得起么?”
一帮女怪慌得磕头,口里求饶:“奶奶饶命!奶奶饶命!”
吟花夫人喝道:“还不快去!”
女怪慌忙退下,有去摘果子的,有去灶下帮厨的,勤勤恳恳,忙忙碌碌,一丝儿不敢偷懒。
吟花夫人捡个绣墩,挨着狸猫坐下,口气亲热,满脸堆笑:“小郎君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要往哪处干事?”
狸猫肚中计较:我若告诉她真名,又说自家从千秋岭来,特要探她洞中情报,她就翻脸把我拿了,或者还要扒我的皮,抽我的筋,把我乱棍打死,岂不误了自家性命?不成,绝不可诉说实情。
猫儿眼珠乱转,张口编谎:“我姓李名四,家住渔村,因家中贫寒,养我不活,要去城里投奔亲戚,方才打你门外过,却遭跌了一跤,这个责任是你的,切莫推脱啊。”
吟花夫人把他打量几眼,心中暗笑:这郎君好呆好傻,他这身娇肉贵模样,哪像个贫寒人士,必然编谎骗我。
她也不生恼,不动声色道:“原来是李小郎。”
又捏虚言:“我是良善人家,最是积德行善,既是我家责任,万不会推脱,你且安心住着,好生养伤,一日三餐都有好饭好菜,待你养好了,再奉盘缠与你作路费。”
狸猫双眼放光:“盘缠给几个?”
吟花夫人随口道:“百两纹银如何?”
狸猫欣喜若狂:这家发得好容易!
他又贪心不足,心说:一百两也给得这般爽快,想必她家富贵,我何不多敲诈些?
就得寸进尺:“屁股都跌青了,一百两就想打发人,未免将我看得太轻。”
吟花夫人问:“那你意下如何?”
狸猫口气老大:“不要银的,要金的!”
吟花夫人笑道:“还道你要多少,原来不过百两黄金,这才几个钱,就给你百两黄金。”
她叫身侧女婢:“去取金子来!”
女婢躬身应是,自园中退出,未几,取金而归。
那红布垫底的木盘上,整整齐齐码着金锭,光耀耀,黄灿灿,迷花了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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