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花帝国,柯城痱子街,脏乱的街角。
稍微干净的空地被改造成了画摊,满脸白胡茬的老画匠,正在贩卖着他那分文不值的灵感。
伊竹披着灰色风衣路过,袖口上乘的羊绒,鞣质地的褐色皮靴,无不暗示着他品味的殷实。
但他的走路姿态,却与恬静的湖心蓝眸与俊秀的棕黑发并不映衬。
步伐极度随意,好似酒醉的懒汉或是逍遥的无业游民。
事实上,他两者多少都沾点。
伊竹·萱兰,柯城有名的闲户,他的游手好闲与放浪不羁,从柯城到北山城艺术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伊竹瞅见了这几幅地摊画作,一拐脚踝,饶有兴致的驻足停留。
年迈的老画匠正握着画笔,对着画板即兴创作,身上围裙沾满各色染料,一时分辨不出布料原色究竟是什么。
其中一副标签写着《伯爵宅邸》的画作,很快引起了伊竹的注意。
这副画作的背景是旧宫廷时期,画风倾向超写实派,透过姣美的女仆,与精美绝伦的红木家具,刻画出伯爵的骄奢淫逸。
萝裙女仆脸颊处淡化的梅毒泡印,指间胼厚的老茧,大腿内侧被裙摆虚掩着的擦伤,以及无神的眼眸,无不是在控诉着些什么。
并不难看出,这栋宅邸的主人,也就是画中并未出现的伯爵本人,拥有着极为严重的滥交与施虐倾向。
伊竹甚至能看见,清晨,他们集体在橄榄树下肆意纵情,午后,他们溺毙于雪莉酒池中,相互交融,将混合有浓烈酒精与荷尔蒙气味的肉欲横流,推演至极致。
原始,粗俗,冲动,芜俚,整副画作并没有出现任何赤裸的内容,但却隐晦的将人类欲望与权力相结合的最下流部分,演绎的淋漓尽致。
谁能想到,这些看似清纯,淳朴,秀丽的女仆,背地里其实是他们主人肆无忌惮的美丽玩具?
画家利用最晦涩的方式隐喻着最龌龊的内容,配合看似纯净与柔美的日常画面,以此造成反差,来表达对权力与世俗最不屑的讽刺。
伊竹将手帕抵在嘴唇处,只感觉一阵反胃。
内容恶心
真的是太恶心了
但是画技之精湛,令人钦佩。
……
见细弊以知其萌,见端尾而察晓始末,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简而言之,通于一而万事毕也。
尝鼎一脔,见微知著。
这便是伊竹独特的天赋,拥有出色的评鉴与洞悉作品的能力。
他能轻易理解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事物。
祷词,诗歌,谜语,画作,歌谣它们隐藏情愫,抽象思维,或是朦胧内涵,叫评论家们头皮发麻。
但在伊竹眼中,看懂它们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还真是,令人作呕。”伊竹重新攥紧手帕,放回衣兜。
听到评价的老画匠逐渐停下画笔,颜料沿着笔杆滑落至指尖,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老画匠的鼻子擞了擞,略显委屈,但更多的应该是不解与恼怒。
那么多年来,郁郁不得志尚且如此,居然有人会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贬低自己的画作。
还是在谈价格之前的时候!
越想越气,老画匠微咬下唇,未刮干净的胡茬夹着新毛一并颤栗,那表情似是在埋怨:“你是来找茬的吧?”
“我毕业于柯林艺术学院,先生。”伊竹微微一笑,不徐不缓的自我介绍道。
这话一出,听得老画匠肺腑都要气炸了,他怒不可遏的紧咬着牙关……
好嘛,好嘛,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学院派艺术的走狗,你了不得!你跑来我这来显摆,你了不得!
我求求你们了,赶紧去画你们的历史,神话,古典主义去吧,溺死于你们画面的匀称、比例、简洁、明确、朴实、平衡当中去吧!别跑我一个小地摊来找乐子!
年纪轻轻,思想却腐朽的像是老榆木……
“呵,所以呢?”画匠噘着嘴,遏制怒意的反问道。
“所以我看得出来,先生,您技艺高超的令人发指。”伊竹一转语调,体态微恭,朝着画匠行了个尊敬的见面礼。
“啊?”此行此景,叫画匠愈发迷惑的吭一声
原来是想要通过夸赞别人的画作,以此来砍价吗?……画匠无语的盯着伊竹,他第一次碰见通过谄媚砍价的顾客,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你就说说好在哪里吧。”老画匠敷衍似的随口说道。
砍价就砍价吧,至少卖得出去。
“行,一般人可看不出来它有多赞。”
伊竹挺身,毫不吝啬的褒赞道,并指着画中女仆内侧的大腿:“我看见了裙摆下淋漓的伤口,应该是在暗讽着伯爵肮脏而又龌龊的私欲。”
“喔噢?”老画匠表情逐渐舒缓,这一开口,似乎是说中了他什么心悸。
行家?我记得自己确实试图隐晦女仆的暗疮没错,但,为了卖的出去,我不得不将她们的皮肤再上一层亚麻黄……
画匠内心诧异,不禁暗叹着自己为了那帮色胚买家所做出的牺牲。
“不仅如此,这阴霾而又绝望的眼眸,灰的令人发指,您还刻意少上了高光,毫无疑问,除了工作上的骚扰,她还经常受到前辈的霸凌。”伊竹修长的指尖比划着画框,紧接着解释道:
“不同于皇家沙龙风的画面解剖,您的画作,人体并非是比例均匀,置于有序和谐的构图当中的,而是选择杂糅混乱的布局,并选择非主流的,以旧宫廷时代女仆的琐碎日常为主题,我猜,这大概率是您在刻意凸显你忤逆的个性。”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伊竹逐渐放缓语速,停顿了下来,凝视画作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您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特色,先生。”
“您的画作,脱离了物体本身的美感,人不再只是人,物也不再只是物,你的笔触仿若拥有自己独有的情感,每一笔墨渍的涂抹都隶属于一次情绪的挥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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