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五四年四月二十日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苦难,每个民族都有每个民族的苦难,而荒原狼就是以内心的孤独洞悉了苦难而不被理解的人。

下水道似乎看不到头,这一条浑浊的河流简直比黄河还要长。在刺鼻气息和饥饿的折磨下,浦河的意识开始恍惚,眼睛是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晰。他肚子饿得很,口也渴得很。

“绝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倒下。夏湾的整个地下世界都是我的主场,决不能倒下,一定要活着回去,哪怕是为了再见到那个姑娘。”浦河在心里不断默念着“活着”这个词。在他心里仍有一个声音叫嚷着让他活下去,浦河信繁是多么顽固地依赖着那种纯粹的生存啊。

只有在最恶劣的痛苦中才有更新,只有至极的黑暗里才有星星闪烁。浦河坚信这一点,所以他相信一切苦难不会让他匍匐在地,反而会让他变得更强、更聪慧。同样地,他也坚信地铁里的人们有朝一日能将自己从黑暗与苦难中解放出来,今日的苦难就是教训,就是为未来提供的动力。害怕遭受痛苦比痛苦本身还要糟糕,而追求梦想的过程并不是痛苦的,信繁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才让他拥有了非同寻常的求生欲望。

“裕哥、阿秀不能白白牺牲,我必须活着回去!这些折磨根本不算什么!”浦河继续为自己鼓劲,他的双腿机械地向前走着,时不时因为发软踉跄一下。

不过浦河在心里鼓着鼓着劲,一会儿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别的事儿来。

半年前的某一日,信繁跟着金希雅以及一位共和国外交官前往那个神奇政权统治下的车站——夏湾火车站站。在踏足大权帝国的土地之前,没人会想象得到君主制能在地下世界复辟。

大权帝国控制着位于八号线和九号线上的共计七座车站。西边是商业联盟,南边的岸原自救军政府,北面是故意破坏隧道隔绝了同共和国联系的盖亚灵道组织。夏湾火车站站是八号线和九号线的换乘站,也是大权帝国的中心。火车站在地下的部分与地铁系统相连通,使得这座车站的可利用空间十分广阔。其实共和国也想过打通前往星岛中心、郑氏集团附近繁华商业街区的地下商场和地下停车场的道路以使地下共和国居民的生存空间得到扩展,但因为害怕威特劳家族进行血腥的报复性行为,这个计划一直没能实施。

大权帝国皇帝的姓和国号一样,就这一点来说倒是有些缺乏想象力。由于权大皇帝又被称作盈德皇帝,所以共和国的人一聊起来相关的事情就直呼他为权盈德。当然,如果在帝国境内叫这个名字被人听到了,会因为犯大不敬罪受到杖刑。经过共和国外交官的介绍,原来帝国高层人士都姓权,这给人一种权氏以家族治天下的印象。不过也有些人是因为有功被赏赐了“国姓”。

“真想不到这几座车站的人都在心甘情愿地配合着那个盈德皇帝玩这种复古的‘过家家’游戏。”浦河说。他的语气里有惊讶,但绝没有蔑视大权帝国民众的意思,毕竟他们也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农业发展奇迹。

“你说出这种话,说明你对大权帝国的历史还不够了解。”外交官说,“当时正是权家的人把这几座车站从混乱中拯救了出来。那个权盈德和他的父母亲,这一家三口都是颇有才华的人。在许多难民逃到地下后,彼此间互不信任,撕破了脸去争夺为数不多的物资,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景象。这段历史你们年轻人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也应该通过别人口述略知一二。就像托帕·桑总统恢复了二号线的秩序一样,权家人以自己的铁腕、果敢和语言的渲染力平息了这一方土地的混乱,带来了稳定。只不过权家人没有选择共和,没有选择极端的民族主义,而是选择了最令人意外的古代集权制度。权盈德相信效仿古代的贤君治国才能最大程度地维持稳定。”

“无论统治方式为何,权盈德稳坐二十余年王位不倒,一定赢得了人民的信任。”金希雅说。

“的确,这方面我是了解的。”浦河说。

大权帝国自身发展的具体情况还是由外交官说了出来,他想借机向年轻人卖弄一下自己对这个政权的了解:

“权盈德意识到,想要让自己治下车站的人们吃饱饭,就得开源节流。在开源上,他鼓励民众大力发展地下种植业和养殖业,从重农这一点上来说,他的思想也有够复古的。在完善的规划和激励政策下,大权帝国在十年里便成为了地下世界的‘粮仓’。这里的人们不仅能在地下种菌类,还能小范围种蔬菜和谷物;他们不仅会养肉老鼠,还拥有其他政权无法比拟的家禽家畜数量。农业成为了帝国发展之源,连岛牧总督都会从这里进口农产品,当然,农业发展的福利最后也落回到了这里的人民身上,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都对盈德皇帝感恩戴德。”

“也别忘了他们甚至能种植中草药。”金希雅提醒道,她正是为了采购草药才来的,此次出访她带有自己的任务。

权盈德的统治让他的人民过上了在地底世界中还算舒服的日子,毫无疑问,只要他不“驾崩”,他将一直被这些车站的人民喜爱。他的能力与开明甚至会让人忽视他选择当皇帝这一奇怪的做法,毕竟从现代人的眼光看,复辟当皇帝简直是痴人说梦。后来发生的事情的确让浦河觉得此人在某些方面太过奇异,着实不太正常。

在外交官去觐见盈德皇帝,金希雅和浦河买好了草药等待外交官从“宫廷”出来的时候,一个“宫廷侍卫”把二人叫了进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浦河惊诧不已,他们见到了坐在宝座上穿着华丽黄色长袍的盈德皇帝,他的着装让他就像是华夏古代的皇帝一样。皇帝对金希雅说,他希望女医生能帮助他治疗这么一种疾病——把一只老鼠从自己体内驱赶出去。

“圣上从大约一年前开始,耳朵就总能听到老鼠的叫声,起初我们以为车站闹了鼠患便进行了全方位的灭鼠工作,一个角落、一处管道都没有放过。可是老鼠都灭干净了,那声音依然无法从圣上耳畔消失。”一位站在权盈德身边像是扮演宰相角色的人说。

看来外交官听说了这件事,想让懂医术的金希雅进来替皇帝进行检查,看看他究竟为何总是能听到怪声。

“朕不是那种觉得自己身体是龙体便绝不会患病的愚昧之人,也不是把这种声音当成某种神启或不祥之兆的无知之人。老鼠都灭了,朕身边的人和朕的百姓也没有一个人能听到这种声音,唯有朕能听见,这定是有一只老鼠钻到朕的身体里去了。”

若是一个不矜持的人听到这里肯定会拼命憋笑,盈德皇帝这一席话十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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