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九年,年底,
这年冬天竟无雪,可是天气依然冷得刺骨。
魏进忠坐的三乘马车,行驶在往济南府的大路上。这一路的天色都是灰扑扑的模样,魏进忠就觉得头顶上像是扣了一个黑乎乎的锅盖,他不喜这种不见阳光的天,老是这样灰扑扑的,心情也会变得不好。
车舆里放了一只炭盆,异常暖和,他不觉得有多冷。但也知道随他马车同行的,还有锦衣卫的一班兄弟,虽说都骑着马,但架不住凛冽的寒风往身体里、关节缝里钻。人在马上不消半个时辰,就会冻得全身僵硬,哪怕是穿得再厚也无济于事。
好在他到哪都会带着好酒,等到了下一个驿站,就停下来让他们喝点酒暖暖身子吧。他也想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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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天同样灰蒙蒙,
既无雪,京城便不再是白净一片,黑灰的色调下,衬托出一张张菜色的干瘦脸庞。唯有白米的白是能让人眼睛发亮,但那些白色的后面,却是一颗颗黑透的黑心。
戊寅日,大学士沈一贯上疏,催促皇上点用总河大臣。
“事之最急者有三,其一则黄水侵淮水而泗州祖陵危;其一则黄水侵漕河而运道阻塞,南米千万艘停阁不进,京师之米粮日贵,百货日少;其一则河南山东徐沛之间,乃中原都会之区,故中原之民尤当爱护中原之地……皇上又不令任,臣实忧迫如坐针氊,若托之非人,或因之为利,不顾利害之切身,第取锱铢之快意,此视国事若儿戏而计之至愚者也。臣为此惧竭忠尽言,亟点廷推之外更无要术,专委河臣之外更无奇策。早责成一日则早拯救一日,惟皇上选择而使之。”
京师每年全靠漕河运粮,漕运一阻,京师米价必定应声而涨。其实未必真的缺米,但囤积居奇的人又怎会放过赚大钱的机会?
那些滞留南方的运粮船,即便现在改走海运也来不及。一是冬季的风往南吹,并不利于要北上的船,就算船行八面风,但会花去四倍的时间,损耗更多的人力,得不偿失。二是走海运到京,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成山头的暗礁和浅滩,漂没的风险极大。除非走洪武时期的那条海运线,从刘家港直接入黑水洋抵达天津,就可以绕开危险的成山头。
无论是黄河的问题,还是淮河的问题,最终都会归结在一个问题上——除了一条让人糟心的漕河,没有什么备选方案。
朝中并非没有人不知问题症结所在,因此,重修胶莱运河的呼声,又渐渐清晰起来,为首的正是程守训,迄今为止,他已不止一次上疏。只是胶莱运河的问题比疏通一条漕河可复杂多了,元代和嘉靖朝的案例就摆在那里。没有足够明显的例子证明,通航胶莱运河的收益能大于其高昂的开发维护成本。
当然这只是浅层的原因,更深层的原因却是:在北方的大沽港和南方的刘家港之间,有几千里的海岸线,却没有一个口岸能与大沽港和刘家港相提并论,既能连通海洋又能沟通内河水系。这一段海运的意义远小于内河水系对于广袤内陆地区的意义。而胶莱运河只是这一段海运线上的一环,即便它能通航,其辐射作用未必就能超过漕运对于京畿地区的辐射作用。所以近一百年来,才会屡议屡废。
但是现在青岛开港又不一样了,在未来,也许还会变,只是谁说的准呢?
国家大事自然有皇帝和朝廷大臣来操心,而百姓们,地方的官员们,他们能操心的就只是与切身利益相关的具体问题——如何让自己吃饱肚子?如何让百姓乖乖的上纳钱粮不拖欠?
行平粜之术,可以抑制米价大涨,但官方要平粜,手上也得有粮才行。北方才经历了为时近一年的大旱,平常仓、社仓里早就空空,又哪来的粮食去平粜?
除了山东、河南,直隶保定府也是经受旱灾最重的地方,保定府的推官熊廷弼就正为粮食而发愁。保定自去年起就连续数月大旱,一直延续至今年的夏秋。旱情让百姓无以为食,饥民遍野。
即便他亲力亲为查督赈灾,又怂恿了巡抚汪应皎带头募捐银钱,好歹还凑了数千两银子用来买赈灾米粮,也才堪堪扛过灾荒。但是眼下正值青黄不接,又是冬天,保定依然缺粮缺的厉害,如今米价腾贵,而府库里也无钱无粮来支撑行平粜以抑制米价。
熊廷弼心中满是忧虑,看见公文上写着朝廷新颁布的御旨,脸上也没露出多少欢欣。朝廷要推广植棉,本是好事,他心中却是喜忧参半。推广植棉是长久打算,但解决不了眼下的紧迫问题啊。
其实他知道在保定府什么人手里有粮,但是他却无法以官府的名头去迫使那些人献出粮食来平粜,更无法阻止他们高价卖粮。那些人本身就与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根深蒂固动不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忽视那些人的存在,毕竟他还是一个朝廷命官。
年年吏部考核天下的官员,考核标准都只有一个:赋役完欠。而那些人,手里握着的正是一府、一州,或者一县的赋役钱粮。
他熊廷弼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保定府当推官,也是要往上升的,要想升官,自然也避不开这唯一的考核标准,更避不开那些人。
但这个问题似乎无解,所以熊廷弼只有继续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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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巡抚黄克缵同样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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