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过,不喜欢他的逾矩。

“傻小子,凑近点。”从冉坐在床上,仰起脸看他,见他没反应,而后抬手招了招。

木头似的叶沉听话地俯下身,低头靠近从冉。

两者距离再次拉近。

灯火摇曳,映照出来的光晕在晃动,朝思暮想的人仅距离半寸之遥,怎能不心动。叶沉看着从冉的脸,控制不住又将头朝下低了一些。

从冉没有让开。

一个细微的动作,使得某人脑子里的弦崩断了,他呼吸突然急了些,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头就要去贴上从冉红润的双唇。

然而下一瞬,胸膛有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低着。

叶沉不明所以,困惑地接过她递来的药油。

便听到从冉不满的声音:“我闻不习惯这味,下次换个药油。棉绳拉扯出的都是些瘀血,看着吓人,弄出来了,反倒对身子好。”

叶沉:“”

从冉继续抱怨:“可流了那么多血,身子骨就软了,倦了乏了,还浑身脏兮兮。”

“我马上去烧热水,现在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来得及。”叶沉立马道。

然后,跑了出去,连门也不知关一下,就在从冉下床找鞋穿,叶沉反了回来。他冲她笑笑,把门掩去。

听着门关拢的声,烛火微跳了一下。

从冉轻笑摇头:怎么越来越傻乎乎。

她半靠在榻上,独一无二的明眸呆望着雕有兰花的木窗子,上边映着昏黄的圈影。她撩开穿得严实的衣襟,血迹已干跟衣裳粘在一块,扯开,还是有些痛感。

洒了点凝血丹在伤口处,她裹紧了衣物,闭眼靠着。

那一刻,她身上形成最为矛盾的气质。

够狠又够松弛,克制到了极限又最直白,是苦雨凄风里梁下的温暖,是寒冬腊月里盛满茶水灌到了舌尖上的苦涩。

他那点模糊的好感,让她喜欢了好久,寻了满世界都找不到第二个与他相似的人,怎会厌恶,哪能不喜欢。

不过是害怕之后发生的死别,却发现比死别更折磨人的是生离。分明想着念着,却怕被发现,藏着掖着。

水烧好了,放在别屋里,热气腾腾。叶沉回到主殿喊小师尊时,眸光无意间扫过她的颈侧。那里他曾无数次用五指将其扼住,以看她为了点空气而挣扎的模样取乐。此时,手指印迹早已消失不见,光滑得没有任何伤痕。

他当即左手狠拍右手,心里骂着:我真不是个东西。

沐浴完后的从冉,瞧着离子时就差一柱香的时间,她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千凛宗道服穿在身上,系好腰间带子,换了把普通长剑。她推开门要去找叶沉,却在庭院里的长廊下,看到一只白貂和一个抱着雪白长袍的人,他正背对着她,仰着头望向皎皎白月。

清淡的月光混着冷风刮过叶沉的侧颜,睫毛扑朔颤着,大概是天凉了,他缩成一团。两条腿踩在长椅上,袍子裹着腿,像是在等她出来。又或说,他在等,等花开花落,等风起风停。

等他的神明,风光无限,他才退到一旁与众人站在一起,敬仰的同时偷偷爱慕着。

若是有人问起:“你的神明要是跌落神坛,恍然暗淡,尘埃沾染,该如何是好?”

他定会这般答道:“那我会一直陪着她,哪怕韶华不负,骂名满天,我与她携手并肩同行。”

如此这般,算是能正大光明地跟她在一起了。

叶沉想得出神,一只手轻搭在小九身上,揪着几根白毛,转着圈揉搓着。身后来了人竟不知,还是感到小九浑身一僵,意识到不对劲。

“往后每下一场雨,天便寒上一些。到了新岁,才回温。而今的天,比以往要冷,为何不多穿些?伤势用过药后可好点?”从冉坐在他脚边。

叶沉缩了缩脚,抱着膝盖,闷闷道:“穿多了手脚施展不开,打架起来要脱衣裳嫌麻烦。”

“麻烦就不穿了?”

“自然不是。”叶沉瞧了眼她的脸色,接着道,“只是弟子认为不该继续愚昧下去,需得寒冷刺激下神经。师尊应该也有所察觉了。魔族从未放弃争夺人族的土地法器,每回大战,虽我们赢了,但抛开输赢二字,我们算真的赢了吗?边疆之境生灵涂炭寸草不生,多少修士折损,伤及无辜。咱都说魔族狡猾,但达到了目的,管他狡猾还是正大光明,谁又会去管呢?”

从冉没有否决他的话:“人魔一战迟早的事,或许会在抓到救世细作之前。长老院的水太混浊,为师承认得罪不起那些大能,可要真逼到了绝路,横竖都是死,何不拼一把?拖一个人陪葬,也是好的。”

叶沉抬起眸笑了,笑得还很坏:“救世看上去光鲜艳丽,万人追捧,实则怕是烂到骨子里去了。”

从冉多看了他几眼:“大长老疑点太多,打从上次回到救世,她就有点不对劲。救世并非你说的这般糟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门派多了去了。比如说藏天派,前段阵子刚遭灭门,洗劫一空,好像正是殺魂教的手笔,他们像是在示威挑衅。”

“不完全是,万古雪家被灭,有很多攀附救世的小门派纷纷与其划清界限不再来往。如果说魔族想要看到人界狗咬狗,心不齐的一幕,那么他们已经做到了。救世成了眼下这副光景,愁是该愁的,想得多了会废人心神,船到桥头自然直。师尊先前说,要和魔族打一仗。只是弟子希望师尊把命放在前面,莫要像以往那些大能仙逝。弟子会难过心疼一辈子的。”叶沉爬起,毛手毛脚把袍子披在从冉的身上,整了整衣衫,带着试探的口气,小声问道,“能陪我看看月亮吗?”

我看见月亮就好像当初看见你很好一样。

“”

对方静静望着他,冷光照在她的青丝上,垂下些阴影,她一句话都没有,目光凉薄寂静,如身边漠然的雪花。

她似乎在用行动在拒绝他。

无悲无喜的坐着,无悲无喜地看着他明亮起来的眼,又一点点暗下去,却只见她仍是摸着傻白貂的头,一下接着一下。

叶沉:“没事,没事。师尊有事要忙,弟子理解。弟子在这再看会就走。”他轻轻地说,略带叹息。

方才小师尊的种种行为都让叶沉觉得自己是个例外,想着她对自己是否也有那般的情愫,就在他想要全部倾泻而出。此时冰冷淡若的眼神,足矣说明,是他想多了。

眸底的碎光暗下去压在深处恢复了平静,刹那间的满心欢喜消失难寻。

仙和人的距离究竟有多远,是站在低处的人遥望触不可及的蓝天,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叫人望而却步。

他忽而就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穿过这道鸿沟,也不知自己到底敢不敢穿过。他早就不是上辈子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帝君。

他是叶锦华,孤孤单单的叶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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