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林啸却没想到,还能再听到同样的一句话。

“林仙使,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山巅崖坪,石亭之中,望着外面所站四人,林啸随手放下茶盏,对那满面寒霜的王意淳说道:“王家主此言何意?不知又要我给个什么解释?”

站在旁边的韩荣、朱云松、关三儿全都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位王家掌舵人,也不说话。

王意淳看到此景,心中火起低喝一声。“何必明知故问!我只问你,封那黄家的产业也就罢了,缘何连着我家的部分商铺门面也给封了!”

“昨天‘盛德楼’外,当着郡守的面,撕破脸需不好看,我便忍了一口气,全了你林仙使的体面!结果转过天来,放也不放,也没个由头,便当我王家好耍不成!”

听到此处,关三儿眉头微皱,抱拳先打了一礼。

“见过王家主,昨日封店之事乃是在下所为,当时说得清楚,只因王家部分产业那黄章佑也涉及其中,便暂时一起封了,再做论处。”

“类似做法不要说仙门之中,就是按着独风国律法办,也说不出个错处,难道查封人犯产业,却要避开与人合伙的买卖么?这未免太过荒唐……”

没等关三儿讲话说完,王意淳二眉倒竖,大袖一甩,喝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奉昌城中一个烂赌泼皮,如今也敢摇身一变,与我当面,妄称在下!”

“所谓足上首下,尊卑颠倒,祸乱之始也!想我南山王氏,诗书传家,耕读继世,堂上香火二百余年,头顶勋位历经十代!如今竟与何人同立亭下!”

关三儿听完面上一笑,朱云松、韩荣二人面色一变,便听后者沉声言道:“王家主,此言过了!”

王意淳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便见亭中林啸拿了盏盖按住浮茶,望着茶汤淡淡问道。

“王家主可知今日,我发剑书邀诸位前来,所谓何事?”

王意淳答道:“当然知道,还不是为了本年的山门纳奉一事!”

“此事和王家所封店铺,可有关系?”林啸又道。

王意淳将眼一眯,冷笑一声。“没关系,又有关系。”

“哦?”林啸转头看着他,“王家主看来肚里有话,不妨明言。”

“明言?呵呵……”王意淳迎着林啸的目光,“好,那我便想问问,黄家之事不论,这南山郡古执事不在,你个小小寻灵使,有什么资格连我王家一同治罪,封我店铺?如今又执掌本郡纳奉之事!”

林啸听完稍一颌首。

“古执事至今音讯全无,恐已遭金崖寨贼人毒手,此事业已上报山门总堂,后续自有决断落下。”

“此事本不必让王家主知晓,碍着你是南山四姓之一,于我山门也有功劳,却也直接跟你说了。”

“可你也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分。”

“说句难听话,难道我寒溪山行事,还要提前跟你王家打个招呼?我林啸代行纳奉之责,还要问问你王家作何想法不成!”

王意淳听着林啸一连串质问,登时面色涨红,心中火起,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言道。

“既然仙使将话说破,在下也有句话给你放这,若不把我家被封产业给解了,今年纳奉,我看不交也罢!”

此话一出,旁边三人看他的目光陡然一变,就见林啸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王家主方才所言,我没听清,如今再给你次机会,想好再说。”

“多谢好意,却不必了!”这回王意淳倒笑了。“我说的是,若不把我家被封产业给解了,今年纳奉,我王家便不交了!”

“不交了?”林啸重复一遍,“王家主想必知道,此话何意吧?”

王意淳扫了一眼场间诸人。“如何不明白?”

林晓沉吟一声,语气低沉。“敢问王家主,你的意思,可是要退出寒溪山外门?”

“退了又如何?!”王意淳针锋相对。

话到此处,场面顿时一静,王意淳面带嘲弄,望着林啸不发一言,后者端坐亭中,收了一切表情,只是拿了茶盏,浅尝一口。

过了许久,林啸轻轻一句。“既如此,王家主就莫怪林啸翻脸无情了。”

“哈哈,笑话!如此山门,如此仙门,还不如世俗间来得痛快,再留也是无趣,林仙使要如何,悉听尊便,我王意淳接着就是!”

言罢潦草拱手,朗声一句,“告辞!”,说完便转身下了崖坪,带着随从护卫,往山外而去。

亭外三人眼见王意淳如此做法,面色不虞,就听朱云松当先言道。

“想他王家打着山门旗号扩充家业之时,怎不嫌事多事少!如今封了些许产业,便要翻脸不成!退出山门?他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笑话!”

韩荣此时面色阴沉一片,仿佛滴出水来,望着林啸躬身一礼。“这王家狂悖至此,如何处置,还请仙使示下。”

谁知林啸手一摆。“不必,他王家之事,我自去理会。”

韩荣没想到会是如此答案,不由一怔,又问道。“这,这样一来,本年的山门纳奉,又该怎处……”

林啸言道:“韩家主且宽心就是,你们两家既然已经照常交了,所余之事,我自会和倪主事分说清楚,定保今年山门纳奉无碍。”

其实林啸之所以胸有成竹,只因他已悄悄看过古沐恩所留账册。

按着其中记载,往年南山郡四家纳奉,一半正常交予山门,一半六四分账,进了倪敬和古沐恩的口袋。

今年所出缺口,黄家那份,自然由吞了黄家大半家财的倪敬出面搞定;而王家这边,林啸打算放弃自己那份,也就抹个差不多了,想那倪敬也不会多说什么。

至于扬言退出山门的王家,以及往后怎么办,说实话,从血海里杀出来的林啸,还真没把王意淳当回事。

就听林啸继续道:“王家之事暂且不谈,眼下却还有一事,需要你们速速办了。”

朱云松和韩荣二人躬身言道:“请仙使吩咐。”

“黄家店铺买卖业已充公,倪主事那边正对此事犯难,便由我提议,你们两家各出一人,胤州总堂那边出一书佐,由他操持着,将此事撑起来。”

林啸说着一指立在旁边的关三儿,朱云松二人也一起将目光投向他去。

却见原本神游天外的关三儿忽然接着三人目光,面上一愣,待听清了之后,下意识一指自己鼻尖。

“我?”

又看到林啸眼中发狠,不由脖子一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接了个大差事,不由面色一白,头上更是缀上一层冷汗。

但是更快的,就见他眉头微皱,面色越发严肃认真,似是心中已经开始谋划起来,却始终未发一言,未问一句,未露一丝狂喜,未展一抹艰难。

一旁韩荣、朱云松看到关三儿如此表现,心中暗暗点头——任事者,身居其中,当绝利害之虑,此人选得不错!

林啸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关三儿一笑,也不管他,又对二人道。

“一会儿此间事了,麻烦韩家主负责清点黄家店铺门面,列个单子,送到倪主事那即可。另外么,前前后后,韩家主于我助力良多,我林啸记着这份情谊,说谢便远了,咱们来日方长,以后再论。”

韩荣一听,登时明白了林啸如此做法的意思。

一是避嫌,直接让自己这个全程没有参与查封黄家家产的人,出面处理,最为公正。二是示好,借着自己“汇明阁”主人的身份,和倪敬沟通,也算全了韩家对山门忠心耿耿的立场。

至于道谢,估计就是“神目树尖”,以及戒指一事了。

想到此处,韩荣顿时生出一股感激之情,躬身拜道:“仙使言重,往后仙使坐镇南山,我韩家必定鼎力相助,绝无二话!”

林啸笑道:“如此最好不过!”

其实林啸心中让韩荣去办此事,与倪敬接触,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让韩家在南山郡中永远中立。

不然一郡之地,让自己经营个铁板一块,就以倪敬生性多疑的脾性,搞不好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自己了。

眼见目的达到,林啸又说道。

“至于后面,黄家买卖你们怎么分,我却不管。”

“但我这只有一个要求,黄家原本引以为傲的药材生意,不能接到了我们手里,反而不如往日,既然要做,就做好,做大,有难处找我,我想办法解决,我解决不了的,我去找倪主事解决,明白么?”

韩荣、朱云松,连同回过神来的关三儿,齐齐领命。“是,我等明白!”

林啸轻轻点头,本想添上一句,盘子里不用留出我那份来。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所谓“勿以己之长,显人之短;勿因己之拙,忘人之能;此处事之道也”。

话说,总不能让人家觉得,合着我们各有算计,就你清高不成?

如此大事已了,几人又叙谈几句,韩荣因领了差事,便当先告辞,朝林啸一拜,下了银杏山。

不过就在他走之前,看着亭中那道身影,却没来由无声一叹,心中想道:记得昨日早间,还想着拿此人作比,让吾儿韩玉安与其同辈竞争一番。如今看来,以其手段心智,却是自己想得差了,以后再在玉安面前,此意还是不提为好,免得相形见绌之下,失了锐气……

想到此处,韩荣收摄心神,安心做事去了。

这边韩荣一走,朱云松,关三儿二人立刻少了不少拘束。

就看朱云松面露喜色,快步上前,递上一枚剑书,说道。

“好叫主上知道,吾儿浩义那边大获全胜,那金崖寨中只剩几个老弱病残看家,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直接降了!”

关三儿一听,登时将手一拍。“恭喜朱浩义兄弟马到成功!哈哈哈……”

“哎,同喜,同喜啊!”朱云松也是着实高兴。

亭中林啸接了剑书,也是面带笑容,安心不少,又道:“打下来就好,对了,朱浩义怎么样?可有伤亡?”

朱云松将手一摆。“没有没有!伤亡是真没有,因山路崎岖,崴了脚的,却有几个!”

“啊?哈哈哈……”

林啸三人立刻大笑起来。

待到笑够之后,朱云松又把头一点。“另外,寨中首尾,已然清扫干净,请主上放心!”

林啸听着,“嗯”了一声,自然知道说的是黄家二子黄淙,至于细节如何,就没必要再问了。

就听朱云松继续道:“还有一事,这金崖寨所藏金银倒是不多,但所囤药材药草,木料玉料可有点太多了,吾儿正调派人手,将其慢慢搬往鸣泉酒坊暂存,具体如何处置,还请主上示下。”

林啸一听,稍一沉吟。“这却是个问题,再走黄家这条线是不成了,只能想办法另行发卖……”

随即目光落到关三儿身上,面上一笑,便道:“正好你小子新官上任,来吧,给咱们想个办法!”

“啊?又是我?”关三儿指了自己鼻子,又说一遍。

“出息!”林啸笑骂一句。

那朱云松也是抚掌而笑。“主上说得好,关兄弟即将主管一摊买卖,便借了这个机会,先练上一练!”

关三儿心知此时不是耍笑的时候,便眉头一皱,细细思索起来。

林啸二人见状也不催他,只是面上含笑,静静等着。

没过多久,关三儿眼中一亮。“属下想到个办法,行不行,还请二位给断一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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