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永明公主和永清公主,当日在阁楼里的孩子和跟着伺候的宫人们无一幸免。

坤宁宫中哭声一片,谢皇后自假山的台阶上跌落,当场昏迷不醒。

再无人顾得上看管梅雪,她便带着两位小公主和李铭泽一起住在了慈宁宫。

晨阳公主和长乐郡主哭成一团,静安太后一句话也不说,独自静坐了到天黑后便去昭阳殿门口跪下了。

一身素衣的老人垂头跪着,她已经无力跪直,靠着手里的拐杖勉力支撑。

月光下,静安太后的满头白发显得格外刺眼,梅雪陪在她身边,眼泪止不住地流。

来到这个世界,她从不轻易落泪,因为很少有像现在这样悲伤过。

李瑾瑜始终没有出现,也不曾让人传出来只言片语。

静安太后跪到天色微明时晕了过去,梅雪把她抱回了慈宁宫。

可醒来后,静安太后便又坚持去昭阳殿门口长跪不起。

三天后,二皇子和三皇子入殓,昭阳殿才传出了李瑾瑜的旨意:武安侯府,除了八岁以下的女孩,其余皆斩首,孟书怡被判凌迟之刑。

长乐郡主立刻命人出京去找沈清扬求助,孟家如今已经是所有宗亲和重臣的仇敌,这几个女童还要被遣送回越州老家,若无人看护,肯定会死于非命。

静安太后形容枯槁,几乎已经水米不进。她拒绝梅雪为她诊病,只一个人昏睡在床上。

梅雪知道她在等,知道她希望能在死之前再见一见儿孙。

可李瑾瑜再没有出现在慈宁宫,仅仅传来了一道口谕,但也与静安太后无关,只是吩咐梅雪去昭阳殿见他。

长乐郡主瞬间紧张起来,对梅雪说:

“蜀军已经攻到鲁山防线,最多再有四五日便可……他是不是要拿你……”

梅雪摇头,嘱咐长乐郡主看护好几个孩子,又对她说:

“蜀王不会让世子到前线的,更不会给陛下任何机会与他谈判。

何况,用我威胁世子或许可以,但想用我威胁蜀军,完全就不可能。

这一点,陛下不会不明白。”

说完,梅雪拍了拍长乐郡主的手便往外走去。

高强候在门口,陪着笑脸对梅雪说:

“梅姑娘,陛下说让您把皇长子一起带去昭阳殿。”

梅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地返回卧房抱起李铭泽出了慈宁宫。

天气已经十分寒凉,梅雪用抱被把李铭泽裹好,抱着他慢慢地行走在宫道上。

蜀军一路势如破竹,京城内外其实早已经人心惶惶,离京往北边逃的人家也越来越多。

也就这皇宫里还稍微好点,可来往的宫人脸上,依然都带着惶恐不安的神情。

宫人们私下里的议论,梅雪其实也知道一些,无非是说蜀王世子仁善,而且蜀王肯定会顾念太后,只要静安太后能撑到蜀王抵京的那一天,宫城未必就不能免于血洗。

如今,人们更怕的是李瑾瑜,毕竟,孟家妇孺流在京西菜市口的血还未干涸。

毕竟,孟书怡被凌迟的惨景还历历在目。

御书房里没有伺候的人,只李瑾瑜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他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两个鬓角已经白完。

刚一进御书房看见李瑾瑜,李铭泽便紧张起来,他用右手紧抓住梅雪的衣服,又把脸藏在她的怀里。

李瑾瑜苦笑,指了指圆椅示意梅雪可以坐下。

高强端上茶和点心后便退出去关上了门,梅雪看了一眼李瑾瑜说:

“陛下,再有大约半个时辰,皇长子就该睡午觉了。”

李瑾瑜点了点头没说话,起身去推开了窗户。

秋风萧瑟,却也散去了御书房里的闷气。

李瑾瑜背对着梅雪,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和梅雪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那年秋天,你和清扬去了北境,朕去王府看望铭泽,还和瑾之一起喝了两杯新酿的桂花酒。”

梅雪默然,抬头望去,能从侧面看见李瑾瑜渐渐红了的眼角。

无论后不后悔,无论是非对错,他们都回不到从前了。

高强送了一盏热牛乳进来,李铭泽吃了半盏后就在梅雪怀里睡熟了。

梅雪这才站起来,尽量放轻动作把李铭泽放到了李瑾瑜的怀里。

“梅姑娘,你去外面候着,朕想单独和铭泽待一会儿。”

李瑾瑜说话时没有看梅雪,只神情温柔地低头看着李铭泽。

“是,陛下。皇长子午睡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他若醒了,请让人去叫微臣。”

李瑾瑜点了点头,等梅雪转身离开,李瑾瑜终于还是落下泪来。

罕见地,昭阳殿里今日没有来来往往的大臣。梅雪站在檐下,静静地看着空旷的院子。

在这里,沈清扬曾在大雪中被仗责,因为他私自将李铭泽带出了坤宁宫。

在这里,淑妃母子谋逆,数百人身首异处。

在这里,李瑾瑜接受百官朝贺,他终于登上帝位,实现了沈皇后毕生的心愿。

在这里,李瑾之于骄阳下长跪,为了拒绝他和孟书怡的婚事。

这里的石砖地面永远都被清水冲洗得泛着亮光,可任谁都知道,这里的每一条砖缝,都曾被鲜血浸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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