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御史的说法,儒臣有说话的权力,没有做实事的义务。

李元似乎是在抱怨,只是钱参口中还是说道:“子进若是能为近职儒臣,即可远离此等繁事俗务,如今晋升毫州提点,岂不是离着张方公当年的职位更近了一步?”

李元哈哈一笑:“玩笑而已,钱老不必当真。”

“能者多劳。”

钱参说着好听话:“不过...现在也只有子进你能安抚下河北流民了。”

“钱老谬赞了,小子可不敢当。”

李元拱手一礼,并不当真。

钱参则定了定神,问李元道:“子进,不知现今永城县中的流民人数究竟有多少?”

“流民人数我这边不是天天上报吗?其中可没掺一点假。”

李元说道:“到我来时,是四万四千四百余口,现在怕是估计快要到六万了!流民超过十万之前,我之前的准备尚能支撑。”

“但若是过了十万,以永城一县之力,就无能为力了。”

李元神色转而变得严肃起来:“时间不多,所以我准备在七八天之内,将汴京事了结。”

……

第二天清早,李元换了朝服,进宫参加朝会。

不过他参加的并非每隔五曰的百官大起居,只是由普通朝官曰赴的常朝而已,天子并不露面,仅由宰相押班。

对着空无一人的御榻行过礼,各自散去。

但李元没有离开,他已经得到通知,今天可以越次上殿。

与其他同样等候入觐的朝官一起,守在阁门内,等着内殿重臣议事结束。

但等许久,不见宫中有传。

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有人来找他,不过并不是天子遣来的班直,而是刘惠。

“出了什么事?”李元看着刘惠的脸色不对,从阁门中出来后就立刻问着。

刘惠双眉紧锁:“有人昨夜上书弹劾,今天天子就拿着那份弹章来质问韩、李两位相公。”

“说方今大旱,民情忧惶,十九惧死,逃移南北。并说外敌轻肆,敢侮君国,皆由中外之臣,辅佐陛下不以道……”

这等口水弹章过去从来不少,李元惊讶于刘惠的紧张:“上书是为谁人?严清?还是张方?”

刘惠面色有些发狠道:“是监安上门的宁可!他在奏章中还说永城县流民几近十万,为子进你承宰相之命而阻之,不得抵京以沐皇恩!”

李元听着倒没生气。御史们道听途说的事多了,文臣只凭谣传就写奏章的事也多,一个监门官说永城县流民如何如何,根本不算什么特别。

但有一件事却让人很奇怪:“区区一介监门官,选人而已,他怎么将奏章直接递到天子案头上的?”

除了天子的特别要求,否则就算是朝官的奏章,也都是得由中书或是枢密院中转,更别说是选人这等偏鄙小官。

若非有此定规,奉天殿早就给雪片般飞来的奏章给埋起来了。

所以李元有点纳闷,宁可的奏章是怎么给赵顼看到的,还是有黑手在后面。

“是马递!”

李元闻声看过去,是以前在诗会上见过面的王淮。

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王淮沉着脸走过来。

大周皇宫在消息方面就是如同一座四面开洞的破房子,李承还在殿上受着天子质问,而王淮就已经打探到了消息。

“宁可日前上书中书无果,他便将奏章伪作边地急报,通过马递,从通进银台司直接发进了宫中。”

“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让天子深责,一个小小的监门官,他说的话又怎么让天子相信。”

李元沉吟了一下:“安上门是南门,钱老上次见面还和我说过,蔡河边的流民不过两千,现在应该已经在安置了吧?”

王淮叹了一口气:“不仅仅是奏章,还有一幅流民图。”

“难怪!”

宁可别出心裁的一手,让李元也为之惊叹。

只是‘难怪’二字一出口,刘惠和王淮的脸色就都难看了几分。

“子进,现在不是佩服人的时候!”

刘惠有些阴着脸说道。

李元却笑道:“不妨事的。”

刘惠为人深沉,眨眨眼的功夫就恢复了正常。

李元的自信让他可以安心,但他不忘提醒:“宁可献上的那可是图!”

李元收起了笑容,正正经经的重复道:“不妨事的。”

李元当然明白流民图的作用有多大,栩栩如生的图画远比白纸黑字的奏章更有说服力。

当实实在在的图像和空虚的文字摆在一起的时候,哪边更为可信,想必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犹豫。

所以王、刘都一下失了方寸并不奇怪,此图一上,原本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形势完全又都给扭转了回去。

对于这场从开年延续到现在,时间长、范围广、受灾民众为数众多的旱灾,最佳的应对,就是当地的知州、知县施政得力,将灾民安抚在治内。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大周士大夫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剩下的招数,就是不能让大股的流民抵达京师,否则京城中略有动荡,反映到朝堂上时,就是一场大地震。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如果没有李元,李承就很难有办法应对。

因为他手边,除了曾经的严清和刘惠、周辰等寥寥数人,在治政的能力和经验上,却也找不到一个合适且可以信赖的人选,总不能让这几个人出外吧?

所以还是李元合适!

从关系上,李元还是李承的亲侄子。

从能力上,李元已经在永城展露出来了!

李元在永城县的成功让人喜出望外,不过若是他没有成功的阻挡流民,李承他们的就得再退而求其次了,于京师城外安稳住流民。

而那时候,就要设法钳塞住天子的耳目,不能让他知道流民的惨状。

尽管这样做要费些周折,幸而天子不可能出宫视察,两边都是空口白牙的说话,到时候就要拼一下天子到底会相信谁了!

失败的例子虽多,但成功的案例也不少。

可现在...

谁能想到宁可会献上一幅流民图?!

李元没有看到图,不过他能想象得到图上画的是什么。

世人都是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作为天子,皇帝没有随意进出宫城的权力!

皇帝能做的,仅仅是坐在一成不变的宫室中,从冷冰冰的文字里,了解他的国家现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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