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

孔翎上比孟晓棠早回了家,等到饭点,问她回来没有,晓棠在电话里说,她有约,正与吴小姐共进晚餐。

孔翎上心中好奇,倒也没多问什么,早早吃过饭,去夜场驻唱。

第二天清早,对于孔翎上与金百禄去做了什么,孟晓棠与吴小姐聊了什么,她们姐妹俩默契的没有开口询问对方。

或许是出于一定程度的信任,她们心底对彼此不会出卖对方深信不疑。

那有些话,也就不必说出来。

她们的精神状态都很不错,孔翎上身上迸发出一种难以掩盖的活力,她打开了自己,也放下了过往,昨夜上班,收到许多打赏小费,这更让她开怀。

晓棠昨日与吴小姐聊到最后,看到她的平静模样,心里对自己的认知有点奇怪的改变。

她能言善道,小时候就初漏端倪,朋友特别多,呼来喝去的小姐妹都喜欢跟着她,

可用一张嘴救一条人命,让他们获得生气,这让她觉得自己很伟大,与平日不同。

她以为自己只有一张美丽的脸能用,可现在看来,她还有其他东西。

不再特意强调自己的美丽,让晓棠更有种从容的魅力。

“我想去那家心理诊所,面试看看?昨天看倒他们在找前台。”晓棠嘴里咬着烤肠,看向孔翎上,试探她的意思。

孔翎上闻言皱眉,低头吃饭,眉眼没抬,“解决一个抑郁症,会有几万块的提成吗?”

晓棠翻白眼,“当然没有,我又不是心理咨询师,去了只能做前台小护士。”

“庆城那么多房地产销售,你干嘛要去做不熟悉的工作。”她全然忘记晓棠是护理专业出身的。

孟晓棠夹鸡蛋吃,有些吞吞吐吐,“我本来就是学护理的啊,简单的包扎还是会的。”

“好危险,心理诊所竟然会需要包扎技术,疯子可得离得远些。”

“可是——”晓棠还想辩驳几句。

“——可是,赚不到钱,还不清债,豆豆以后还要教学费的,尤其是等贺嘉礼死了,更没人给你抚养费,”翎上顿了下,“他过去也跟死了没两样,从没给过,他可以不在考虑范围内。”

晓棠叹息,事实问题的确不能忽略,她们没有家人支持,她们从无退路。

“可我喜欢...”晓棠认真的看着孔翎上,蔫蔫的说。

“你喜欢做护理了?”

“我喜欢自己有意义。”

“做护理有意义?”

“开导别人,有意义。”

“可惜没提成,你去了也是从前台做起,做不了咨询师,咱们没文凭。”

孔翎上大口吞咽着,转身去洗碗筷,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对晓棠的提议根本没在意。

“说不准,以后我能考得上呢。”

孔翎上闻言立即转头,面露疑惑和不信任,“你要考心理咨询师?”

孟晓棠心虚的点点头。

“你不记得自己高考时鬼哭狼嚎进的考场,吓得胆突,向来最怕考试?”

孟晓棠已经不敢看孔翎上的眼睛,恼羞不已,强撑颜面,“哎呀~那跟现在还是不同的!”

“我不管你干啥,拿钱回来就好,日子都过不下去,你还要啥意义?”

孟晓棠叹息,“你驻场快不快乐?”

“反正,能让我忍受别人朝我吐痰就是了。”

“那就是快乐,也许你喜欢唱歌?”

孔翎上擦干手,想了下,她确实不讨厌,但喜不喜欢,她不确定,常年讨生活的人,对喜欢与厌恶某事都会变得迟钝,毕竟,他们已经习惯忍耐,忽视内心声音。

孟晓棠站起身,盯着她洗碗筷的侧颜,“别人给你鼓掌叫好,给你赏钱的时候,你快不快乐。”

“有钱,自然快乐。”

“有钱好,还是鼓掌好?”

孔翎上顿了下,才道,“因为有人鼓掌,才有人给钱啊,我也是没想到自己能靠歌声赚钱,真够幸运的。”

“听说心理咨询师,以后都是按小时收费的,越有资历,越贵。”她不甘心,继续循循善诱。

提及赚得多,翎上眼里有了真诚,正眼看她,“可你能考上吗?”

“总比不试强,我又有护士背景,保不齐更吃香。”

孔翎上犹犹豫豫,“那你得多久才能赚回钱来”。

晓棠没底气,吞吞吐吐的,“不好说,但肯定有机会赚大钱,你得懂得放长线。大不了,我兼职做个房中介?晚上回来学习,不过以后豆豆回来了,你得帮我多照顾。”

孔翎上立即点头,“你还是做中介赚得多,你会忽悠人,这方面有天赋。”

孟晓棠不甘心的翻了个小白眼,没被翎上看到,她完全了解孔翎上有多么财迷。

“做咨询师让我觉得有意义,有意义,就会快乐。”

“你就是矫情。”

孟晓棠把自己的碗筷丢给孔翎上清洗,自己转而钻进了房间画起妆来,神采飞扬的哼着小曲。

成年人哪有肆意追梦的权利呢,尤其她还有个小儿子要养,但至少她孟晓棠现在有选择了。

孔翎上手腕渐好,嗓子却闹出毛病,每晚驻场卖力气唱歌,嗓子消耗很大,养一个白天,夜班继续,下了班,她便尽量不说话。

有时候与晓棠打手语,互相不理解对方的意思,翎上便要被晓棠漂亮的白眼连续瞪个来回。

“你要是嗓子实在难受,咱们不干这个也行。”晓棠见她连日来吃药多了,有些担忧。

翎上沉默的摇摇头,夜场小费很多,让人期待,最重要的是,她没觉得唱歌是个煎熬的事情,相反的,有人为她喝彩时,她觉得骄傲。

过往空虚的人生似乎在得到补偿。

晚上翎上按时去上班,最近的妆容也变的越来越浓,已经渐渐被氛围同化,

有人点歌,她唱,还有个熟悉的大老板自她登台那天起,便做了她的忠实听众,连续几晚过来,为她的歌声喝彩,小费也属他给的最多。

这晚,他喝的多了些,要翎上下去陪酒,孔翎上见是熟人脸,也放松下来,更是习惯了酒鬼们对待她的方式,现在比先前要大方很多,不再扭捏,她休息时下场与大老板对饮几杯,又拿到小费,心底欢呼,要走时,却被大老板拉着手腕坐下。

“小孔,你陪陪我,好不好,哥哥寂寞。”

孔翎上晕乎乎的,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完全不像初来乍到时,那般窘迫羞怯的模样,她挎住了大老板的臂弯,直爽的笑,“哥,不如我送你首歌吧。让你换个好心情。”

大老板不同意,坚持要她坐在他身边,翎上心底有些厌烦,又不好发作。

主管这时候走来,要翎上今晚就陪好这位,翎上点头说可以,但是她喝不了多少,酒量一般。

主管在她耳边轻道,“这位可得罪不起,是开发商大老板,常来消费,你让他高兴,他能让你更高兴,今晚你归他。”

主管的最后一句话落在了翎上心头,让她很不舒服,把她近些日子建立起的自尊心重新踩在了脚下。

孔翎上的笑容凝在脸上,她自以为她有了可以让人平等审视她的能力,可主管的一句话,却让她回过神来,原来,她还是那个,被人瞧不起的孔翎上,可以随时被当做物件归属于谁。

在大家的眼里,她不过是个卖唱的,

别管蔡康生和孟晓棠把她夸到了天上去,她也只是个卖唱的罢了。

身后的大老板又醉醺醺的粘了上来,在吮吸她脖颈的气味,又拿出一沓百元大钞塞在了她的抹胸里,在她耳边低语,“陪陪哥哥,好不好,小孔,咱们都这么熟悉了。”

孔翎上感觉自己气血上涌,立即在心里数着数字,深呼吸,想在吐气时把怨愤吐掉,

她默默试了几次,却失败了。

早知道这招数没用,独立的人格尊严让人从容温柔,若被当做低级动物,自然也是动物做派。

她还是没控制住,转身一脚踹在大老板身上,拿起桌面杯子呼在了他的眼睛上。

客人们当即发出尖叫,盖过了大老板的痛呼声,远处的蔡康生想跑来抱住她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什么都来不及了。

蔡康生站在原地,安静的看着混乱的一幕,朝着被拉开的孔翎上摊摊手,那意思是,瞧瞧,你完了,连日来的忍耐还是功归一篑。

他把孔翎上拽走,然后又去忙,不再理会。

孔翎上在洗手间呕吐,把刚刚下肚的几杯烈酒都吐了出来,而后冷静的洗脸,洗去了浓重,熬夜的憔悴面容再遮不住,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心怀期待的美梦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碎掉,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苦笑,或许,这就是命?

她出了洗手间,准备拿东西走人。

这活肯定是干不下去了。

她走到主管办公室,听到那位大老板在训斥主管。

“我从没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人!一个卖唱的装什么清纯!”

“我一定要告她!你们马上赔偿我的损失!”

“我是谁啊?给她脸了,敢这么对我?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庆城谁不知道我!”

这位大老板显然还没醒酒,眼睛被孔翎上殴打出血印,有些狼狈,还在与主管吹大牛,在主管的安抚下,他的气焰消掉了不少。

“我呢,不心疼花在这的钱,可我明天有重要的事儿,新楼盘开了,我得去剪彩,我不去不行,可你看看,我这脸,哪有面子去!”

主管低声下气的陪着笑,

大老板长叹一口气,“为了赢了谷向明,我费了多少功夫?!就想让他看看我扬眉吐气的样子!明天我怎么能让记者拍到我这样子!我可是要上头条的!”

孔翎上想来问问能不能把她的工钱结掉,走到门口时,正听到这句话,便堪堪愣在外面。

这人认得谷向明?

听语气,还是仇敌。

“现在的媒体能为难死人,很会炒作,那些自媒体跟风,我的照片就得疯传!马上有故事就流出来了,说我如何如何。”

大老板越说乐气,站起来,不再应付主管的笑脸,指着主管鼻子说,“这个孔翎上,必须给我当众道歉,并且赔偿我的所有精神损失!”

大老板推门而出,撞到翎上,看清人,立即吹胡子瞪眼,“你还敢站到我面前来?!”

“你认得谷向明?!”

大老板一愣,打量翎上,没好气的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在哪里?”

“你们什么关系?!”大老板反问。

孔翎上心脏咚咚跳,急不可待,强压激动,声音都发抖,“他欠我钱。”

“哦!”大老板咧嘴笑,“你一个卖唱的,能让谷向明欠你钱?骗谁呢!你暗恋他?他毛都没了,穷光蛋一个,你喜欢他啥,喜欢他,不如喜欢我。”

孔翎上眼睛发红,死死盯着大老板,“他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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