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子夜,硝烟一般的脾气终于消弭,兄弟二人坐在树下。平静下来的庄程向弟弟道歉,他说不知为何要用那样的话责备庄鹏,也不知为何要责备庄鹏。庄鹏没往心里去,因为那些话他根本就听不懂,怪兮兮比梦话还莫名其妙。

树上一点动静惊动了庄程,他立时分辨出那是松鼠的跳跃,要是仔细从这个家翻一翻过往痕迹,床底下或是老书堆,应该能从某个小本子上看到比蒲公英还要蓬松的尾巴。

仅这一丝来去无踪的跳跃、一道连影子都看不到的声响,不知为何却让庄程心情好了几分。

“小鹏,你能在村里办厂我感到很欣慰,千禧年的钟声已经敲响,趋势上看得出,属于私企新一轮的大好春天就要来了。”

庄鹏呆呆点头,这话听着很是鼓舞,偏偏不像兄长的口吻,反而像车间主任视察流水线的激励。

“这次回来,事情我就直说了,我想在村里办一个水产品加工厂。”

“可行。”庄鹏不假思索便点起头来,实际上鹏远渔业的未来引入加工,庄鹏早已思量过。大黄鱼是长屿岛当下的热点,不过是这个节点被人捧抬的东西,而长屿岛多年以来赖以生存的产物,大有可挖掘的地方。

海带有烘干成丝、加工成粉等多种新成品,近滩捕捞、晨昏捡海亦有可观的货量,从前人们不是以物易物就是自家消化,要是能拿到加工厂变卖,变成虾酱蟹酱螺酱销到外地,两边都有的赚。

庄程的语气沉缓下来,“现在的问题是,英子把家里那点积蓄都存了定期,不管父亲承不承认,我既然没有迁户,无论多少家里应该有我一块塘。我想把这片塘抵给你,你再入股一半,加工厂就有眉目了。”

庄鹏拳头抵住嘴咳了一声,也就是说,家里出一半弟弟出一半,不花一分钱就要办个厂。

“哥……”

“小鹏,想要运转这个加工厂,光有资金是不够的,还需要先进理念、管理经验、流水标准一系列复杂的事,这是我最擅长的。你什么都不用管,专心搞你的大厂子就是,加工厂这边你只需年底听我给你汇报业绩。”

“可是……”

“父亲不容我,归根结底还是出息这两个字,从前我没有本事在齐家人那说上话,一旦有了这个加工厂,就成了齐家人一抬头就躲不开的事。我当年为事业昏了头折煞父亲的面子,可要是你我兄弟在这座岛上各有厂子,多少能补回父亲一些吧。”

不得不说,这后一席话有些戳中庄鹏,他再也不想面对今晚那冰冷的一幕,一家人的疙瘩像悬在梁下的秤砣。况且如果他不搭这把手,兄长在外飘飘摇摇,今后大大小小的事,不知会给自己带来多少烦恼。

临睡前,庄鹏又打开家里的抽屉,躺在那里的一笔钱根本轮不到什么加工厂。年关愈近,他预感到回款被人从中作梗,为的就是用这个一年中最大的节日,击溃老乡对鹏远渔业的信任。

庄鹏已有打算,实在不行只能先私自出一笔钱安抚老乡,前年赤潮赔了钱、去年筏养不景气、今年却又不到账,有些人家办不起年货并不是刻意哭穷。

许久之后庄鹏终于入眠,但梦里全是潮涌,梦是一种放大,只要你念它便无止。乌黑甚至带着一抹烟气的海潮,拍岸打石发出震耳的咆哮,人就像风暴中的野鸭,靠着水下两条小短腿拨弄向前,不知何时就被拍落黑水。

这梦境正也应了现实,第二天一大早,大几十号人聚在鹏远渔业。人们已不遮不掩,直言庄程归来就是为了携款潜逃,鹏远渔业这个空壳子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庄鹏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阵仗,不久之前,水娃他们三个股东小伙伴还说安抚有效,怎么今天就像敲了警钟一样全员出动了?又是怎样恶毒的心思把庄程的归来传成了火药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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