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又”字甚是微妙,沈慧当即听得一口饭后茶呛喉,连连咳了起来。

“取”字没说完,梁夫人便又咳嗽起来。

余光察觉沈烟寒扫向她,沈慧无来由地降了下音量,待反应过来自己何必势软,正要梗着脖子不服输地回看回去时,见沈烟寒翘着嘴角,心情极好地回沈毓:“是啊。”

沈烟寒却不愿再多说,只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了厅中一看,沈固辞静默着坐在上首。

虽他们沈家没有给沈烟寒办过婚礼,但是自从沈烟寒从清水村回来之后就带着那个秦氏郎君,他虽然出没得少,但沈烟寒堂而皇之说他是她的夫婿,邻里就是没见过他人,也都从家中下人处知道沈烟寒嫁了人,再后,沈烟寒说他探亲病故了,这事儿也算周遭皆知。

并且……

梁夫人伸手取过红纸。

她的性子倔强骄傲,前有她直接离家、私自嫁人的经历在,他也有自知之明,想必即使他不应下,她认准了的人,也有的是法子奔赴他。

惦念自己心爱的小娘子的人要成婚了,自是一桩好事,可秦月淮却心中喜不起来。

沈固辞心中的震惊再增了一层。

她虽胆大妄为,但婚前有孕这样平白无故落人口实的事,她还是有分寸的。

虽不是亲生母亲,但梁夫人自来待他视如己出,对他的偏爱比两位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见她病中还如此伤怀,梁一飞心头发哽,低声道:“儿不孝。”

*

梁一飞同郑玉婷的婚礼最终定在十日后。

好半天才缓过来气,梁夫人的双眸中已是泪意涟涟,她颤抖伸手,握住梁一飞的,语重心长道:“三郎,为娘如今这样……怕是,陪不了你多久了。为娘这辈子活到今日,没有别的心愿,只愿你往后过得好。”

很多事情不能回忆,不能细思,一想,便觉锥心刺骨。

只短短几字出口,梁夫人便哭得不能自己,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沈固辞静静看着沈烟寒,沉默良久,道:“我先见见他,你看如何?”

心头是根本掌控不住这女儿的无奈,沈固辞又问:“你确定你要嫁给他?”

她原本是非常自得的,不止能牢牢握住那如璋似玉的郎君的心,他还极给她脸面,求亲时让人在她父亲跟前大大方方说他愿意入赘,可就这样好的看得见的条件,她听了一遭,沈固辞却始终没给媒婆肯定答复,她这会已觉心中不妙。

“她……”梁夫人劝道:“在净慈寺相见时,我便看出来了,已是心有所属。”

正因这话一针见血,梁一飞根本无力反驳,只能苦笑一下。

孟长卿不知他与沈烟寒已到谈婚论嫁,对二人关系还停留在上一次秦月淮根本没哄好小娘子上,见他叹息,他又不免幸灾乐祸:“哦,我忘了,就是没了他,你也——”

这是在说沈烟寒曾经婚嫁过,张二娘神色顿了下。

小吏跟上,在他身后回道:“是个女子,穿着药服的。”

张二娘不愧是临安府的著名媒人,一张嘴能堪堪吹出花儿来,夸人的话也是滔滔不绝,一会说齐宴一表人材、风度翩翩,一会说二人郎才女貌、无比般配。

她是如何也没猜到,齐郎君要她来说亲的对象,却是这沈家小娘子。

梁夫人看他一眼,察觉出来他的异常情绪,对来人说:“我们先商议商议,你稍后再来……”

这一番秦月淮编出的二人相识理由,任谁听着,都可谓毫无破绽。

他算是明白了此番提亲的究竟是谁人了——今岁金科状元,原翰林学士,去淮河公干时还捉回临安府一个淮河山匪头子、被赵思夸了几回能干的那位,齐宴。

定得如此急,一来,是梁夫人已是病入膏肓,二人此刻成婚带着冲喜的意思;二来,两人的礼已行了大半,只缺个亲迎,行起来也能很快。

来汇报的人忙将手中红纸递上,点头道:“千真万确!郎主这会正同郑侯爷在厅中喝茶,差小人来问夫人和三郎君,看看哪个吉祥的日子您们更喜欢。”

为官多载,他沉脸不说话时,还是颇有些气势的,见他这样冷沉,沈烟寒不禁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沈慧双目瞠圆。

沈烟寒清湛的双眸染上一层震惊,她耳朵尖一烫,欲盖弥彰地高声道:“怎么可能!”

这话出口,不止悄悄躲在厅旁偷听谈话的沈烟寒瞪大了眼,这跟她与他谈好的说法不一样,沈固辞更是像听到了一本晦涩难懂的天书。

因齐蕴一案,他没少关注临安府府衙的事,赵思重病,他还一改往日足不出户的作风去探望过,不想这新上任的少府尹竟会来求娶他的长女。

如此场景,一下就让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当年——齐家答应他们的婚事那日,阿蕴依偎着他的肩膀,悄悄在他耳边笑着说:“我就知道我爹娘会答应的!我原先就想过,若他们反对,我便跟你偷偷私奔,我非你不嫁。”

见挑出的几个日子里,被圈住的是最近的那个,知了梁一飞的意思,爱女心切的郑钰连说了几声好,而后朗声笑道:“那在下就不再叨扰梁兄了,这便回府通知下去准备一番。”

说着话,孟长卿将请帖往秦月淮跟前递,脑中闪过沈烟寒与梁一飞的瓜葛,他又道:“不过对你而言是好事。”

前厅中,沈固辞听毕张二娘的来意,眉宇微蹙着反问道:“你所说的齐少府尹,可是临安府府衙新上任的那位?”

沈烟寒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消息传开,收到请帖时,正在“济安园”同秦月淮一起的孟长卿惊得瞪圆了眼:“我的个乖乖,这速度,如何不佩服?嗳,你看看这时间,就十日而已,梁一飞就要正式成我表妹夫了。”

“你情我愿”四字,这不遮不掩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固辞拧眉:“真没有?”

她竟笃定父亲就会应下这亲?

倒是沈毓,沈固辞才离去,他就包着一口早点含糊着唤了声:“大姐姐。”

因临时有要事,不能按与沈烟寒承诺的那样,亲自登沈府门的秦月淮想不到,自己为表决心意而说的入赘之言,不仅没成功打动沈固辞,反而因这颇有急功近利意思的主动,引得沈固辞心中疑窦丛生。

这些日,他是既没见到沈固辞,也没见到沈烟寒。

说罢,她站起身,踩着轻快的步伐也往前厅方向去了。

亲眼见识过濒死之人形态如何,梁一飞心知肚明,梁夫人的时日怕是已经不多。

梁夫人摇头,哭腔:“我儿命苦……”

她也不甚明白,那齐郎君出类拔萃、才貌双全,可谓这临安府中如今最香的嫁予对象,许多显贵之家都找她说亲,可她就是没在他家门口堵到过人。

见她分明性急,找来这就是想确认这事是否定下,这会却忍耐着纹丝不动,沈固辞无奈叹息一声,开口就是直击要害:“那齐宴可是与你原先就好上了?”

不为别的,只因他派的媒人去了沈府提亲后就再无下文了,而他要娶的小娘子,只给他传了个她爹爹要见他的话后,人就不知所踪。

毕竟是他主动谈论起了这样难以启齿的事,被沈烟寒责怪,沈固辞倒也没隐瞒他联想至此的缘由:“方才媒婆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人要入赘。对方入赘的话,婚礼是比平常的流程少,操办起来就快得多。”

如今沈烟寒那夫婿故去还不满一年,沈烟寒怎么也算新寡,再说了,都说嫁了的女子就该为夫家守贞节至死,如何还有人在这时候上门朝沈烟寒提亲?

心中百般好奇,沈慧想问沈烟寒可知提亲的是谁,可前有因温蓉的事二人撕破了脸皮,只沈固辞在场时她才称呼沈烟寒一声而已,这会她也舍不下颜面去套近乎,艰难地忍了问话。

沈固辞心下一震。

“齐郎君虽跟您一样是个官老爷,但他肯自降身段,对沈娘子的这份心意,可是实打实的啊。”

正因如此厚重,他才不得不怀疑其动机。

梁夫人依旧卧病在床,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比之前几日已是虚弱了不少,但得了梁文昌的传话后,她死气沉沉的眸中变得几多明亮,惊喜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吏为难:“我不知她姓什么。”

“穿药服的,头上簪了个腊梅的?”孟长卿问道,不等人答,又问:“算了,她人在哪?”

小吏指了个方向。

孟长卿提着袍摆,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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