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想给一只应激的猫咪收拾烂摊子。如果我把特效弄得太逼真,你个玉米头非得炸毛不可。”

那团黑影是由无数细微的粒子组成的,随着说话的声音震动,像老式电视机屏幕上飘动的雪花。

“如果你认为那会激怒我的,就不会使用如此多的叛徒的形象。如果你真的在意这个女孩的安危,就不会让她在异形的巢穴里游荡,更不会把她当做演绎的一环——除非你意下如此。”

我予以严厉的回应。你大可以模仿王座上的神圣脏话,但给我记住不是所有禁军都叫小猫咪。

“塞勒涅能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长大离不了你的抚养。当提到你的时候,她的言语透露出尊重,对于她来说,你就是她的父亲。那么为什么,她对你直呼姓名?”

震动停滞了一下,然后黑色军团的影像崩解飘散。黑色的雾气充斥在我的周身,能看见的只有迷雾后面那个模糊的人影。

“有趣。继续你的表演。”

“我只能推测那是你的要求。显然你知道‘尼尔斯’这个名字有我无法忽视的含义——从塞勒涅嘴里说出来比‘我那无所不能的父亲’更有吸引力。你担心仅仅一个名字无法引起我的重视,所以让她穿上了丑角的衣服;你担心刚刚和丑角战斗过的我下手不知轻重,所以让她佩戴了帝国的鹰标。你几乎是指名道姓地希望见到我,或者万夫团里的任何一人。你知道禁军,你知道帝国的权力构架,你不是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没有回应。于是我继续说。

“我不知道落到你的领域是否只是巧合。在塞勒涅之前,先到的是基因窃取者的队伍,它们死去的方式和录像里的混沌星际战士如出一辙。在巢都,基因窃取者往往是为霸一方的祸患,但你才是这里的主宰。我不认为它们的粗糙武器能造成那样精确的定向爆破,或者说,炸开黄金时代的战船甲板,所以只能是你的手笔。你甚至提示了我躲避冲击和发起突袭的最佳时刻。你没有过多隐藏自己的身份。恰恰相反,你希望我发现这一点。”

我讨厌这种交流模式。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舞台上声嘶力竭。这不好,我得把他拉进来。

“你向我展示了你的遭遇,你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当面言说。现在我应邀前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没有回应。

不妙。

我承认这时候我有点慌了。就这么把话语权抛给对方确实草率,我现在很被动。如果他坚持不说话那我们就只能耗着。事情在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可是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提出一个观点就必须理顺逻辑,陈述一个看法就必须组织好语言。禁军是不怵这个的,他们是武士的身体里寄宿着学者的灵魂。但为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东拉西扯地编造说辞从来不是我的强项。尼尔斯……很清楚其中的区别。

所以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绝对不能由我来打破,在他回复前我不能再开口。我不敢赌他对禁军了解多少,如果我继续说下去,也许在舌头打结之前就会因为应激反应测试不合格而被认出。

那就比比谁先坐不住。大不了我把盔甲锁了睡它个三天三夜,看看到时候谁求谁。

“赫利俄斯?”

糟糕,塞勒涅还等着……禁军和智械赌气,凡人就得遭罪。尼尔斯,你没有心。

“我没事。”视线依然被黑雾蒙蔽,但我记得方位,设法触碰到她,“我只是在等某个‘老熟人’现身。你说是吧,尼尔斯?”

依然只有剪影般的轮廓。

但是谢天谢地,他说话了。

“禁军。”震颤的电音伴随着低沉而喜悦的笑声,“多么遥远的记忆啊,我几乎就要让这群玉米精从数据库里消失了。很好。你如约出现了。和所有黄金小混球一样机灵,比起我的小塞勒涅只差了一点。惊喜。”

“我希望在我们交流的时候保持基本的诚意。所以现在,尼尔斯,我要看到你的真容。”

这是挑衅。我非常清楚如果激怒了他,这座旧夜遗迹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我的坟墓。但是我现在扮演的角色必须如此回击。我身不由己。

“你急了。”

“是的。所以废话少说。尼尔斯,面对我。”

“但你还没有完成你预定的职责,我的小玉米头。”

“什么?”

随后黑雾消散,视线恢复了明晰,那团阴影后面露出了我自己的倒影。

从苏醒到丑角杀进皇宫,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日子在无止无休的学习、测试以及战斗中度过,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完整地从镜子里仔细地观察自己现在的形象。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面对着镜子。因为我看见了一尊坠落人间的半神。耀金战甲精美绝伦,刻蚀着伤痕但依然闪烁着清亮的光泽,星辰与战争符号交织的金色浮雕间点缀着残破但猩红的斗篷,红缨垂落,高耸的鹰翼头盔震慑而毫无表情。形式与功能,美学与机械,思想与灵魂。明净,耀眼,至臻。

即使真正的禁军,有时也会被自己的形象震撼,而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不确定我的自我认知是不是已经被改变,但我确实已经想不起来原来镜影里那个瘦弱的凡人是什么样子的了。有些东西只有被永远改变了才会得到重视。

尼尔斯低沉的笑声在我耳边循环。

“摘下你的头盔。否则我们不能算是面对面。”

不算过分的要求。我不是全程全副武装,如果他想对我不利那么在那条通道里他就能动手。于是我解开了装甲项圈的扣锁,轻旋摘下头盔。

黑色长发,黑色眼睛,在训练和战斗中留下的伤痕已经愈合,离各种绘画中狰狞的战争机器还有些差距。我见到了寂静修女阿莱娅评价的那种禁军的“英俊到令人讨厌的脸”。或许夸张,但是事实。战痕掩盖下,禁军实际上是一种美丽的生物。我知道我的样貌和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但我依然没有做好准备。

尽管和半神而不是人类对视的感觉变淡了,镜子里那个神情淡漠的年轻战士于我而言依然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等一下,好像不是完全陌生?

以及,我头发明明没有散开!

我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镜影”不再随着我的动作而动,而是咧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因为这可谓惊悚的画面目瞪口呆。

“尼尔斯,不要欺负赫利俄斯啊!”

塞勒涅像一只小雀一样欢快地叫喊起来。

“切,他自己不经逗,怪我啰!”

似乎他们相处的模式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父慈女孝,希望我推论中的那些偏差能被忽视。我现在知道了,房间墙壁并非镜子,而是镜面显示屏。AI换脸在我那个时代就已经不是什么新奇的事物了,来自未来的尼尔斯偷我的脸简直易如反掌。

“你让我摘下头盔,是为了这个?”

我觉得不可思议。如此大张旗鼓,不应该只是为了……但是谁知道呢?我没法用人类的思维揣测智械的逻辑。

“禁军。”

他依然笑着,把电子拟态的视线放平。他的眼睛不再是我那种纯粹的黑色,而是绽放出灿灿的金色光芒。

“你在这里戴头盔没有战术意义。较低的照明以及门道和角落的数量将使视野降低成为问题。此外,防止渗透非常重要,而实现这一目标的最合理方法是面部识别。”

“你明明知道那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和一个非生命的存在交流感觉总是怪异的,何况这家伙顶着我的脸,“而且这都不是你偷我脸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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