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极了。”
身体里的某根弦绷紧了。
我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歉意。祂的命令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只是不能在接受祂的指令时像野兽一样嚎叫。
与这样扭曲本能的事物对抗是绝对痛苦的。我因突如其来的颅内剧痛踉跄后退,双手发狠地掐住自己的喉咙,仿佛这样就能抑制那种暴躁的力量在身体里冲撞。
我拒绝说出它的名字,但不能否认它磅礴的体量。乌兰诺上的那场战斗令我窥见了它的一角,精金与绿潮的短暂交锋,代价是我曾经作为一个鲜活的“人”的证明。绿皮野兽的嚎叫被堵在我的头脑中,粗犷的力量狂怒地冲撞回荡,带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头疼,令我像凡人一样软弱地呻吟。
+“只有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你持剑的手才会更加坚定。”+
+在命运的至暗时刻,祂曾如此启示你的挚友。现在,你也要在祂描画的轨迹上奔跑。+
+弓与箭已经建成。+
终于,嚎叫声渐渐平息。我在梦境中大口喘气,不存在的战甲下不真实的完整躯体汗水淋漓。金色的妖灵已无踪迹。
“继续说啊,尼尔斯,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呼唤他的名字,“弓箭已成,那么执弓开张者是谁?”
“阿泰尔,是他吗?”
我摇摇晃晃地往狭间低矮的门口走去,大声质问。
“如果种子早在乌兰诺就已经种下,那么为什么现在才萌芽?是什么浇灌了它?我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我猜得对吗?他不会仅是被收容的罪人遗孤——旧夜的影子纵使可怖,却远不足以撼动那种骇人的力量。”
“你是对的,尼尔斯,我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模样。他不是人类。他不是禁军。他是比你更糟糕的东西。他不可管教,甚至不能和我们一样直接位列御前。可如果他和黑甲兄弟们看守的事物有类似的定位,为什么我做不到像排斥你一样对他敌视?”
“我是魔女的幺子,我曾困于旧夜的泥沼,我被擢拔为金色的星宿,我将守望直至终焉——此番过往,皆是事实。而不能被确定的,那只掠过极北天空的巨鹰,你却不愿意多说一点,哪怕谜语?”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这是不是一种保密手段。理智的堤坝在绿潮的冲撞下早晚将有垮塌的一日,到那时候我保守的所有秘密都会成为孤岛,不会再有被外人理解的可能。
“他到底站在什么位置上?”
我又开始吼叫了。在我的视线里,门板上斑驳的刻痕开始像虫子一样蠕动。我几乎控制不住那种挥拳的欲望。我的意识在绿潮的冲刷下模糊了。我想起了第一次水下训练时的危机。汹涌的浪潮中安全索突然断裂,怒涛将预备役卷入黑水深处,没有锻铸完成的精金被拍碎在礁石上……
我是卡乌斯·伯勒里斯。我是祂的守望者。
依然属于我自己的那部分在浪潮中艰难地低吼。
我是卡乌斯·伯勒里斯。我是银弓的脊梁。
弓背积蓄力量,但绝不应由箭矢来决定瞄准的方向。
那扇简陋破旧的木门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它和整个墙面一起纠缠成为了一个平面。刻痕爬行着交织成一些怪异的图案,就像古老岩层中印刻的化石,边缘生动地闪烁着荧绿的微光。
不要让你的拳头打碎它。不要被那种力量左右。不要辜负祂的期望。
这时候我听见了门后面传来的声音。溺水一样虚弱,但在震耳欲聋的兽吼声中清晰得出奇。像一片轻柔的羽毛穿过飓风眼,落在了天枰的另一侧。
【咳咳咳,有,人吗……】
【在做什么,有空吗……】
【能不能来……救一下?】
我依然拒绝像兽人一样野蛮地挥动拳头。
所以我一头撞开了那扇门。
碎片四射,和盔甲上的金鹰相撞的是岩石的质感。在门的后面,一个岩石中的洞穴取代了我记忆中的金属营垒。
一具嵌在岩石中的骨架,骨质已经石化,巨大的椎骨像拴在绳索上的一串碟子。我记得马卡多的藏品中有过这样的东西,但没有哪件像眼前这具那么庞大,整个空间就仿佛用它的肋骨和脊柱支撑起来。地表的风暴正猛烈摇撼着洞窟,碎石从穹顶崩落,滚到铺满地面的各种难以分辨物种的碎裂骸骨中。
不是风暴。是有东西在猛烈撞击这副骸骨,就像海兽用尾巴拍击海床。
一只爪子从肋骨间伸进来。
爪子?或者触须?或者附着甲壳的骨刃?
都一样。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应当被叉出去。
所以我这么做了。在它继续往里探的时候我抓住了爪子的尖端,让那股折磨我的蛮狠力量传递过去,像藤蔓绞杀树木。我听见了骨架外面传来了尖叫,我能想象到外面的那个存在正被捕兽夹夹住的野兽一样挣扎,狠拽被困住的那只爪子。但是除了震落零星灰尘,它的狂怒无法击穿岩层障壁。
直到整个爪子变成朽木般的枯骨、关节脱落,那种拉扯的力量才消失。裂隙闭合,将悻悻的吠叫隔在外面。
【呃呃呃,这又是什么东西?不要过来啊!】
当我回头寻找求救声来源的时候,那种虚弱的呻吟变成了悲惨的哀鸣。
点亮刻痕的那种翠绿色荧光在骨头的裂隙间游动,为了躲避我的目光快得像化成了一道绿光。它似乎小巧而无害——如果不考虑与那头巨兽撕扯的是什么东西的话。我踏出一步,拦住了它的去路。
“我认得你。”
它在我脚边乱转。
“如你所见,我和那时有点不一样了。”
它盘起来了,我一只手就能把它整个托起。
“哎,还是小小的比较可爱。”
我拔出斜插在骨骼裂隙中一根的长牙,挑戳它的下巴,看那条小小的蛇形不情不愿地缠上去。
“但是你依然不会说话。你一定咬了别的东西。他在哪里?”
我左右晃动那根长牙,看它不满地弓起脖子嘶嘶鸣叫。
它的嘴边挂着一条金色的细线。我将其捻起,感受到上面传来熟悉的波动。
我感到困惑。
因为细线的另一端,连在我身上。
【别扯我,别——】
“别动手啊长者!快醒过来,您不是在战场上!”
我睁开了双眼。
机修间仿佛经历浩劫,管线和仪器碎了一地。拉扯、踩踏的痕迹表明这是正在维护的机体突然自行运作引发的惨案。
在机械神甫们惊慌的二进制咒骂中我耸了耸肩膀,因为更重要的念头而感觉不到歉意。以往苏醒时会困扰我的那种被困在生死之间的茫然消失了,我也不再有试图移动不存在的身体部位的本能,只有齿轮间的轻微摩擦能提示我已非血肉之躯。
我抬起机械巨掌,手指间的那人因为这个动作紧张地转进防御姿态,仿佛在戒备我突然想碾碎他,或者把他丢出去。
“威德西尔。”
我念出了他的名字。
“您醒了?真的太好了。现在您能把我放下了吗?”
还不行,现在不行。
我抓着他就往外跑。
“长者,您要去哪?”
阿尔比亚,黄金之风。那小子遇到麻烦了。以祂的名义我必须立刻赶过去。
“不是,长者,机库不在这个方向!”
我说了,立刻。
飞过去是绝对来不及的。
我要去找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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