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也不见有人自那里出入。”婉儿说,似乎也对那个地方充满好奇。

不是住人的么?那样的地方,婉儿说是新建的宫苑,但为何那样熟悉?

我并不为意,又向前行去。

折腾了一日,回到堂内时婉儿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今天她终于发现,服侍我这位看起来柔弱不堪的赵大人也非想象中那样容易。

我放她回厢房休息,她不敢。

“怎么?“我调侃她:“难道司马相爷还吩咐你要侍寝?”

"赵大人!”婉儿被我气得一张俏脸火一般潮红。

"快退下。"我说。

婉儿望着我,似乎有话要对我说。

但她最后还是说不出来。她听话地退回自己的厢房。

宫苑之中突然冷清了许多,室内风影相摇。

夜色隐隐,我听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首曲子,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终日弹奏,只给一个人听。

在月色柔和的晚上,那人听得如痴如醉,他对我说:清持,你总令我销魂。

我微笑,他不胜酒力,每逢在这种时候便开始胡言乱语。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爱听。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我仰起头来,夜风翻起白纱如烟。

抚琴者明显技艺生疏,全曲的精韵被其糟蹋得不堪入耳,听得人心生烦躁,我不禁皱起眉头。

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把我最心爱的曲子弹得似午夜魔音,看来我得会他一会。

我兴致勃发,随手在箱笼之内翻出古旧的琴器,把它搬到案台上。

高山流水,月明人静,我调好弦,与那陌生人对弹起来,似两个素不相识的武林高手在擂台上过招。

听见有人从中间插进来,对方明显有一下子乱了阵脚,但却并未停止。

我佩服抚琴者的勇气,生平最喜欢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于是,我们便在这漆黑的庭园之内,各自发挥毕生绝学,斗得不可开交。

宁静的相国府此夜变得不宁静,要是某人辗转难眠,恶梦交缠,那也是他活该。

对方的琴律惭显浮躁,有点零乱起来。

正在最高峰时,突然一声尖鸣,似是断了琴弦。我停下来,对方兵器已失,手无寸铁,我胜之不武,于是兴趣大失。

我叹气,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自从进了这相国府来,日日游玩也得腻了。

实在没有多少娱乐,以致无聊到要做这种事情。

把琴丢在一旁,我刚好听见有人敲响我的房门。

“司马相爷请赵大人过堂一聚。”门外的童仆说道。

过堂一聚?我进府已为数几天,今日终于有幸被想起来,还真是难得。

有什么不可以在光天化日下说的事,非得找这夜半三更的时辰来相聚?我只觉兴趣缺缺。

我换过一套衣衫,随这传话的童仆穿过迂回的长廊,已遥见相国府大堂内一片灯火辉煌。

这相国大人正摆好一桌子的美食佳肴,似等着不知名的客人驾临。

我径直走进堂内,司马燕玲只看我一眼,向我请了一个手势,并没有说话。

旁边的侍女马上过来为我倒酒,我一点也不与他客气,我们之间的沟通一向不需要对话。

我们习惯用眼神互相瞪视对方,刀光剑影。

站立一旁的侍从个个都不知所以,但也察觉这堂内的气氛稍有不妥,没有人敢哼个一声半句。

“你们全部退下。"相国大人突然大发慈悲,下人们如悉重负,争先恐后逃离是非之地。

想必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才会让他下这么大的决心请我过来,他对我惜字如金,就连见我一面,也是极不情愿的。

“清持,我是来知会你一件事的。”司马燕玲说。

“洗耳恭听。"我答得漫不经心。

“那个昏君,在行宫遇刺,已命送黄泉。”

"真有其事?那真是万民之福。“我说。遇刺?知道那昏君行踪的人有多少,你我心中有数。

司马燕玲停了一下,他觉得有点惊讶。

“清持,你可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清持愚昧,还请司马大人明示。”

“你在朝中如此张扬,到处树敌,想除你而后快的人比比皆是,此消息一旦渲扬出去,恐怕你难逃一劫。

"这就是相国大人急于把清持接回相国府的原因?“我冷笑地说:“那真是清持的罪孽,清持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这么有力的开场白,无非是为了铺垫下面的阴谋,果然,司马燕玲接着说了下去:

“清持,现在有个选择可救你于水火,只看你愿不愿意。”

"不妨说来听听。"

“镇南军已攻陷朝廷,新王很快便会登基进殿,但在此之前,必须先清除异己,招贤纳士。”

那关我什么事?不过也大概猜得出个眉目。

在事情还未完全敲定之前,新王需要熟知内情的人为他铺好锦绣的大道,听司马燕玲的口气,想必是与那边有所默契。

这人一脸的昂然,暗地里一样心怀鬼胎。

我夸张地说:“啊呀,清持一直以为相国大人精忠爱国,义礴云天,想不到我王对卿本是信任有加,卿却背着本朝勾结番邦。"

不过那个昏君能死得如此于脆,我倒是有点羡慕。我仇家众多,日日安分地等在宫中,却总不见有人来刺。

司马燕玲并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领教得多,他也得麻木了。

“清持,我国被亡乃是天意,昏君无道,新朝易主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展望新王登基,造福万民。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与我一起为新朝效力。"

咦? 我不是听错了吧,这相国大人可是在拉拢我?

“为新朝效力?“我问,有点疑惑。

“是,”司马燕玲表情平淡无波,看不出起伏:“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开国有功,必定受到重用。”

我们?这相国大人还真是看得起我。他想拉我下水。

想必是司马燕玲与那边打通了所有关系,不然他不会这样说。他不是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

我不知道为何他会想要我与他一起继任新朝,我与他水火不容,他不怕我坏了他的好事?

“清持无甚作为,惟恐会失礼了相国大人的推荐。“我说。

“你不愿意?“司马燕玲问。

“我以为相国大人希望清持永世不要再现身于朝野。”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他明明那么想摆脱我。这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清持,希望你认真地考虑一下。司马燕玲说。他怕因我们太过恶劣的关系会影响我的决定。

我不知他为何这样紧张。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好,我对一脸冷漠的相国大人说,我定当仔细思量。

6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答应。我对朝中的一切早已厌烦,但我习惯了挥霍奢靡的生活,要回复清心寡欲惟恐不易。

离开时已是夜深,我在漆黑的回廊处停驻,远处有灯火,源自早上我见到的那家别苑。

我有点犹豫,隐约之中好象又听见了刚才的琴声。

奇怪,婉儿明明说那家别苑里面没有人住,为何却有人在此弹奏?

曲目已改变,但依然是我熟悉的韵律。

为什么这个人总爱弹我常弹的曲子?我有点奇怪。

莫非我长居在这相国府的时候,有了不知名的狂热崇拜者?我失笑。

突然好奇起来,我循着声音摸索过去。

沿路的弱柳随风飘摇,我一边欣赏着湖中的月光,一边凝神倾听。弹者无心,一曲比一曲紊乱,一曲比一曲扰人。

殿门大开,我抬手拨开垂下的轻纱,重重复重重,空气中飘散着浅浅的香味,我开始产生严重的错觉。

我用手轻轻抚着头上的穴道,天旋天转之间,面前的一片白纱被风吹起,我看见了坐在殿中的那位少年。

这里的景致我都象是见过,包括面前的这个人。

但我想不起来。

一切仿如隔世,我呆呆地看着少年轻巧地拨动琴弦,竟无法移动。

到底是谁?我皱起眉来,越来越迷惑。

这少年面目清雅,一派斯文。只是不善弹奏。无论当前景致如何动人,一听这琴音便马上兴致大失。

琴声嘎然而止,这已是少年第二次划断了琴弦。

少年看起来很苦恼,他不知道该如何操控。

我走出缭绕的纱帐,少年被惊动了,吃惊地瞪着我。

但少年并未作声,我也并未作声。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把琴移过来,为他续上断弦。

细细的琴线划过手指,我的心突然一阵刺痛。

面前的一景一物都令我刺痛。

调好弦,我看着陌生的少年,他也正在看着我。

我把琴还给他,他有点犹豫,并不敢接。他有点怕我,我看得出来,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我感觉到他的不安。

他似乎并不常与生人接触,独自流连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独自寂寞。

我随手挑拨了一下琴,亮丽的音色马上倾泻而出。少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晓得定定地看着我,那表情象是见到鬼。

我对他微笑,风从殿外透过纱幔一重一重地吹进来,少年的发丝飘动,拂在我的脸上,一刀一刀,都象划过我的心。

我已经呆不下去,只好站起来,离去。

根本就不该来,这里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一整晚,我都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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