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了,现在一点都说不了。”

他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任性而执拗。

谢长柳快要拉不住他了,在松手前,他被秦煦这使性子的态度差点乐的破涕为笑。

“你好好听我说,若是你不听,我会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什么瞑目不瞑目的,不许你这样说你自个儿。”

秦煦声音冷冷清清的,全然没有谢长柳的缱绻,可唯有他自己知道,要做出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有多难,看着自己的爱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真的好难、好难。他看着一屋子的人,最后还是软了心肠,使眼色叫他们都下去。

等到人都散开了,屋内就只余他跟谢长柳两人,此刻,外边正是夜深

人静,却唯独东宫灯火通明。

眨眼间,清泪就落到了地上,迅速消失不见。

秦煦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谢长柳,眼睫上还挂着泪花。

“你满意了吗?”

他沙哑的声音几乎叫谢长柳听不清。

可他还是听清了,谢长柳苦笑,他朝秦煦要抱。“你抱抱我吧。”

秦煦目光沉沉的凝视着他,眼里像是一口深渊,要把他吸进去,僵持不过须臾,秦煦就服输了。他靠着床头,把谢长柳捞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他捂着他的双手,低头给他吹着热气,像是要靠一己之力给他回暖。

“疼吗?”他的伤在背后,秦煦又恐碰到他,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小心翼翼。

“现在不疼。”

谢长柳很满足现在,他享受的安心的窝在秦煦怀里,眉眼里都染上了安然,他呼吸变浅了许多,好似连身上的疼都感受不到了。

“秦煦……让元崧回来吧,让他成为你的国士,为你排忧解难……”元崧因为元氏而受到连累,却也是元氏里结果最好的一个,可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大梁需要他,秦煦更需要他。其实,这一个想法谢长柳想了许久,只是那时候,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让元崧回来。

“好。”秦煦连思考都没有过就一口答应下来。

一来是为了安谢长柳的心,二来是对于元崧他同样持一致的看法。

谢长柳笑了笑,他喘了口气,又道:“再答应我一件事。”

秦煦这会却不乐意答应了,不等谢长柳说出是什么的时候他就拒绝答应。

“不答应了。我知道,后面无论说什么都不能答应的……”秦煦下颌摩挲着他的鬓发,两人贴合得极近,宛如一对恩爱两不疑的鸳鸯。

他仿佛是知晓谢长柳要说什么,是以才会提前拒绝。

可,他的拒绝在谢长柳这里无效,他只要他答应。“你得答应啊。”

谢长柳如今说话都已经很吃力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说服他。

他固执的非要他应承下来,秦煦不说话,他紧闭着嘴不肯因为谢长柳而心软。

谢长柳抓着他的手,一点点的要把自己的五指挤进去,跟他十指相扣。

他垂着眼皮,看着他们合拢的手掌,那一刻,他脸上尽是幸福与眷念。

“阿煦,你去成亲吧,娶谁都可以,只要你满意,合心意,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女子,一心能为你着想的,就够了。”

他以为,这句话会很难说出口,可是如今试过了才知晓,原来一句话的事情从来都不难。

他求不来跟他的白头偕老,与子成说,他只愿,在自己走后,秦煦能够得到所爱,幸福的过完一生,最好可以忘记他,做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不会再有人记得,这位明君曾经年轻的时候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一个男子相爱过。

虽然呐,这样的要求很为难人,可是啊,他知道,身为一个帝王的秦煦,这是他必然他经历的一遭。

娶妻生子,是每个人都应该经历的人生,儿女承欢膝下,那才是幸福美满,他跟他……还是差了一点。

他先前可以信誓旦旦的跟陛下肯定,与秦煦之间的情深就是幸福,可如今,他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他才能大彻大悟,他们这样的人,还是不被上苍允许的。

他只想秦煦在以后,能够更好。

他陪不了他将来了,他要食言了,他没办法了,他也只求,在没有自己后,他依旧能更好……

活得更好。

秦煦眨着酸涩的眼,努力不叫自己哭出声来,胸口哽住的只叫他要呼吸不上来。

“不成……我娶你,我不娶别人,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他秦煦这一生只爱谢长柳,怎能叫他再去娶妻?

谢长柳轻笑一声,他指腹一下接一下的点着秦煦的手背,眼前开始有了重影。“说什么傻话呢,你是帝王,你不要做傻事,你要做一个流传千古的明君,不要让我成为你的困扰。不要记得我,你的人生里不该有我这样的人……”

秦煦眼里的柔情化为了哀伤,他满目凄然的看着他爱人的脸,心里的痛一点点的蔓延开来。

他搂着他,怀里是一副尚有着温热的身躯,可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寒天腊月的冰霜。

“那我该怎么样?你真心狠,你成全了所有人,却唯独到我,就是让我忘记你,不要记住你,你说,我怎么能忘记呢?长柳,你成为了我的命啊,没了你,我怎么活?你想过没有?”

秦煦低头凑在他的脖颈里低声呜咽,像只小兽的哭嚎。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却总是在谢长柳面前失去一个大丈夫的体面,只因为他要做谢长柳的所爱,他不做大丈夫了。

只要能换回他,他什么都不要了……

谢长柳手指点着的动作逐渐缓慢,他快要感受不到自己了,他眼前好似笼罩了一层迷雾……

他在想啊,邱频跟叔父去世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痛苦?虚无?

他的心,好空……他好舍不得……这人世、舍不得,他的秦煦……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低若蚊吟。

“我其实,还是遗憾的,你终究不是一个完整的秦煦,我爱的还是记得我的秦煦啊……”

至死,他爱着的人都没有记得他们年少时的情深。

闭上眼的那一刻,落下的是最后一滴为秦煦而流的热泪。

秦煦感受到怀里的人没有了生气,那一刻,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再难抑制心底的悲伤。

他手臂像是绳索一般紧紧的圈着人,从低微细碎的呜咽到持续的狼狈哀嚎,一点点的像是崩塌的雪山,滚滚千里,直教人肝肠寸断。

直至听到屋内骤然响起的秦煦的嚎啕声,众人皆知那位他们主君心里的挚爱,彻底的离开了。

鱼公公扶着墙,口中呢喃着他的小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他再次的承受了一遭。

他望着苍天,只恨天不遂愿,只恨天道不公,只恨,苍生对谢长柳并无眷顾之心。

苍穹上挂着被乌云半遮的圆月,叫人看不清它究竟是圆是缺。

东宫深处的哭声,像是凄入肝脾的刀,一点点的凌迟着他们的心。

泰明元年,七月初三,泰明帝继位的当日晚,被后人称颂为文武双治的明帝失去了他的挚爱,谢长柳,此后,励精图治,永昌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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