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宗淑也是长舒一口气,这道入门题目在他面前确实不算难题,但是他的心却放不下,心知后面的题目绝不会简单了。
起手背诵的乃是梅圣臣,结尾的便是鹿中殊,即便是承守真引用的一句半句,宗淑也都补全了,这里其实都是基本功,但是考验的就是宗淑关于所有谈话内容的全面掌握能力。或许对于旁人这是一种考验,但是作为登云阁阁老宗放的嫡子,这等基础法门势必是要娴熟的,毕竟无论是资深的探子还是位列朝班的循宦,都是其中老手。
毕竟没有仔细琢磨,任谁都不能即刻断定各类内容其中孰轻孰重,往往只言片语里,才包含着精妙的意思,即便以率直着称的承守真,若是真个心口如一,肝胆相照,如今也无缘坐在宗淑对面了。因此,宗淑也明白承守真此举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在考察自己是否已经具备了为承守真所认可的基层官员的能力。
显然,从惟公的神情来看,对于自己的表现还是颇为满意的。
“世人都以为元献公已经少了当年心性,缠绵于锦绣繁华之中,却忘了以先帝之圣慧,为何用元献公为枢相,若无元献公二次拜相,庆康年间,我等又如何能倡议新政呢!”
惟公似乎看出了宗淑的困惑,对他说道,
“莫非你以为杜相公做了首相,才能为新政遮风挡雨吗?可记得那移桥案时,我辖下祥符县令姓字名谁?”
“姓名杜衍者,莫非此杜衍与正献公有什么瓜葛?”
“此人乃是正献公的族子,但是自幼长在正献公身边。”
“原来如此!”
“你想明白了?”
“学生有所感,怪不得移桥案中不见元献公身影,只怕正是这移桥案才引出来进奏院案,然后便是元相公拜相不过百日便遭逢了个零落山丘下场。”
“看来某让你襄理军中司法倒是妥帖,只是那时节某便示警诸公,”
宗淑从旁言语道,
“却不想有人会错意,竟招致阳掌诰的弹劾!”
“哼,”
惟公心胸在开阔,依旧对此耿耿于怀,
“只说元献公掌握西府,其实便是源自于元献公留守西京,并掌握西北军事,”
惟公所言的,便是为当时推崇的西北军事革新,只是世人不知晓的乃是鹿中殊积极推动此事,毕竟其中多项改革措施,非这位曾为帝师,又拜过相,便是到了地方也是京辅留守的擘臣,至于人脉与人望,也是罕有所能及者,故而此次军事革新中的三项核心制度不仅在西北得以全面落实,也在庆康新政中成为大肇全面的军事改革,其中许多制度即便是慈圣称制之后,也并未废止,直到今日依旧发挥着积极作用。
鹿中殊首先便是撤销了军队中的内臣监军一职,将军队的指挥权交还将帅,将帅权威得到进一步巩固,从而使军队的战斗力显着提升。如今即便是毗邻京畿的丹南路,承守真为帅臣,朝廷也只能以内臣与武官搭班,以走马承受之职司监督之,而这种监督并无临机处置之权,也不过是直奏弹劾罢了,徒有监军之表,全无监军之实。
其次,则是在西北边地与山区大量地招募和训练弓手,用弓手义勇作为主力作战单位的补充,而不必经由枢府行文三衙,另行从京城调动禁军补充,如此大大提高了军队补充速度,同时因为行伍皆是本乡本土出身,更能积极保疆守土,更兼熟识地理气候,作战事半而功倍。于是,于战区就近募兵成为边防禁军主要补充方式,如今西北、东北沿着昆仑山一线,核心战力形成了京城禁军为核心,当地弓手为补充,乡兵义勇为递补的稳定军事制度,不只是兵力充足,战斗力也能持之以恒,较之内地及南方兵势不可同日而语。比如宗端扬名天下便是倚靠东陆本地征募的斥候骑兵,这些骑手的战力已经不是上四军骑兵所能比拟的了。
将勇兵雄若无军资保障,也是镜花水月罢了,因此在士悦建议下,在横玮、毕士元等人支持下,鹿中殊奏请动用京兆府行宫及别苑中积贮的财物发卖民间,以此补充地方军费不足,并对于积欠朝廷的地方款项进行追讨。这些军资的使用也不再分配到每个军城府县自行调配,而是由都部署与路帅司进行统筹调配,更是细分为战备、军饷、转运等专项支出,专项资金不得交叉调用,盈亏都必须统筹在都部署与帅司处置。如此朝廷不必担心地方擅权,地方不必提防武将扰攘,武将也不必担心边防战备不足,可谓一举数得。只是这项制度毕竟削弱了路司以下地方文臣的职权,也等于是绕过了中枢三司使与枢密府,因此如今只是徒有其表的制度,唯一尚存的便是战时若是设置都部署,则都部署可以有辖下军资征调权而已。
承守真说的是详略得当,宗淑听的是弭耳受教,偶尔一老一少还能交流一两句,固然宗淑许多观点不过是拾其父的牙慧,但是偶有自己的见解,倒也让承守真十分受用。
“世人只知晓元献公携手士学士,二人从任职地方乃至秉政中枢都是一力倡导兴学,从京畿至府县,必有官学,有官学必设教授,凡教授,必是济世经学与朴素文章,庆康兴学之盛足矣使大肇傲立于四隅之中。”
宗淑感慨道,
“却不想元献公文武之道兼济,只是武略之才不能为天下人知,实在可惜!”
“你这痴儿,为政者岂着意于区区虚名乎?”
“惟公,学生不才,只是学生并不在意浮财,若是浮名也不在意,不如待在山中安心做个修真之人,何必苦苦凡尘走一遭?”
宗淑也是凑趣调侃自己,却又说道,
“诸国中唯我大肇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太祖刻石立誓不许苛待文臣。如今我等位列左班便是逍遥客,可文臣若是没了名利这等桎梏,此等人出来做官,又如何能束缚的住呢?此等人若是尸餐素位,庸碌的只怕是我大肇的国运了!”
惟公未曾料到此子竟有如此一番论辩,倒也并非强词夺理之言,倒是一时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悻悻言道,
“我等侵淫岁月,倒不如你这孺子想的透彻,怪不得以仁公信中曾言,‘君子误国’,所谓恺悌君子,却是多有不通世故之辈,遥想当年,跻身我辈之中,也不乏清虚之士,如今看来,这些人学问都浮在皮囊,内里倒还真是得了大晟清玄之辈的真传!”
承守真犹自忿忿难抑,宗淑也是没想到自己直抒胸怀,竟然与惟公不谋而合,正觉得庆幸时,又被承守真一句话惊得差点跳起脚来,
“没想到你这个年纪倒有不凡见识,过几日便与我一起去拜见以仁公,那时子庚相公也会走一趟,到时候莫要失了胆色!”
宗淑急忙站起身来,身子甚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并非是紧张与畏惧,而是难以自抑的激动。当世文士如过江之鲫,又有几人有善缘得以拜见其中一二呢!
即便他身为宗放之子,得以拜入承守真幕府中也算是相得益彰,但是能拜晤几乎是传说中的人物,那是何等的荣幸,说实话,在宗淑心里,拜不拜见子庚节都在其次,此时此刻一颗心都只记挂着士悦,士学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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