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手把着方向盘,百感交集,他本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自幼家庭不幸,造就了他胆战心惊的状态,他特敏感,特在意别人的看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能解读。

江湖的大风大浪,并没有改变他的本质,本质上,他还是一个自卑的人。

所有的大气磅礴、排山倒海,都是为了掩盖心底深深的自卑。

幼年的痛失双亲和贫苦生活,一辈子都没法弥补这种创伤。

小时候,他总是怯怯地对待周围的事物,贫困,让他没有自信,他甚至不敢走进一家饭馆、一个布衣店,因为他买不起,那里面的东西与他无关。

娘亲死后,他跟随了大流马。

沿街卖艺,也是被人当猴耍,冷嘲热讽,不停地摧残着他残存的自尊。

他极度聪明,又极度敏感,这种痛,只有沈心茹能慰藉,因为沈心茹心里早已植下了“人人平等”的理念,不恭维陈三爷,也不贬低,而是平等对待,沈心茹越是这样落落大方,陈三爷的自尊拾起来得越快。

如果自卑是一种病,那沈心茹就是一味药。

让这种骨子里的痛,得到了舒缓。

上次人家七奶奶喝酒的时候说了:“程家无福,错了过陈先生。”

这句话,得反着听,别迷迷糊糊的,以为夸赞自己呢,这是不想再跟陈三爷有任何来往!

陈三爷再也不想打扰七奶奶和程秀秀了。

但汽车没油了,不得不借力。

很快,来到了程秀秀的厂房。

车间里的灯亮着,工人们在加班加点制作被服。

程秀秀把陈三爷引领进财务室,关了门,开了灯,拿起茶壶,道:“先喝杯水。”

陈三爷接过来:“谢谢。”

程秀秀脸一红:“客气!我一会儿喊醒我娘,她还在休息。”

陈三爷忙道:“不必了!不要麻烦老人家了!我灌一箱油,马上返回天津。”

程秀秀惊讶地看着陈三爷:“你到底来北平干什么了?风风火火的!”

陈三爷叹道:“我不瞒你。杀人。”

程秀秀惊讶不已:“啊?杀谁?”

“铁良,铁蛋。”

程秀秀想了想,道:“铁良我认识,当年和你在我家做长工!铁蛋是谁,他弟弟吗?”

陈三爷摇摇头:“两个兔崽子,害我不浅!我得到消息,他们在北平一家赌坊,凌晨赶到,却发现他们走了!”

“去了哪里?”

“东北。”

程秀秀点点头:“两天前,山海关的日军撤了,关内关外可以通行了。”

陈三爷黯然点头。

程秀秀凝望陈三爷片刻,道:“你是越陷越深了。”

陈三爷又是深沉地点点头。

程秀秀怅然道:“你在上海,兴风作浪,屡屡登上报纸,我生怕你回不来了。”

陈三爷苦笑:“九死一生,菩萨保佑。”

程秀秀眉头紧蹙,叹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不能总这么折腾下去吧?”

“没办法,等救回茹茹,我就带她离开。”

程秀秀想了想,道:“上个月,我在报纸上看到沈姑娘带孕出嫁,是不是被海震宇捉去了?”

陈三爷点点头。

程秀秀慷慨说道:“需要什么帮助,你说!需要钱,我给你!”

陈三爷摇摇头:“这不是单靠钱就能摆平的事。我岳父的能耐再大,手也伸不到关东,那边被日本人占领,他说不上话。也在运作,我在等消息。”

程秀秀叹道:“是啊,国土沦丧,国耻家仇,中国人的地盘竟然由鬼子行走,我们程家老宅、十几个铺面,只留了一个老伙计看守,我娘一直说变卖,自己的家却回不去。唉,不说这些了,你打算怎么营救沈姑娘?”

陈三爷眼神直勾勾:“必要的话,献出我自己!”

程秀秀一惊:“你不想活了?”

陈三爷惘然道:“我是个凯鎏,你也知道,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也没做过好事,罪有应得。”

“你不是!”程秀秀悲愤地说,“你骨子里是个好人!你只缺一条回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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