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也不敢确信。摆在他面前的暂时有三条路,赵昱,赵晃,和作为闲人的自己。每一条都让江楚忐忑,若抉择不慎,那栽进去的可远不止他黎江楚一个人。

他就在这府上等,他不想去做选择,而想等抉择来寻他。

……

渠江两岸,两军隔江对垒,一切无声无息,而萧宋水军与东暻海军却打到箭火连天遮白日,风帆层叠蔽辉悬。

东海之上,两国水师对垒,火箭、火球、火蒺藜、火炮在江海上横飞,轰起的水柱溅开一窝又一窝。萧宋的水师防线在江上东西横开,像漂浮在海上的绸带,这边凹进来些那边再凸出去点,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带着说不出的脆弱与韧性。

可这条“绸带”坚持了一个时辰,西边却悄无声息地自己断开了“线”,防线豁然敞开一大处缺口,堆在防线前的东暻水师见缝插针,大小战船自两侧向缺口汇聚蜂拥。

东防线长官见西线溃口,立马下令扯帆转舵去西线打援。战船突然急转,让船上的一位士兵失重摔在甲板上。他滚了三圈面贴甲板,抬抬眼发现自己揣在怀里的家信掉了出来。

他已经十几年没回过家了,走的时候儿子尚在襁褓,可家信一封却说,儿子已经总角之年,上了私塾。

他没读过书,不识字,是托帐下念过几年私塾的同袍读给他听的。同袍说,那信里最后的字迹与前文不同,还有些错别字,应该是他儿子写的。

儿子信上说,私塾先生很凶,听课不小心走了神,就被先生打了板子。还说到他认识了哪些朋友,学到了什么道理。最后是,问他爹什么时候能回乡,他说他都这么大了,连自家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从同袍手里接过信来,又请同袍再为他念一遍,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好像每个字里都有他妻儿的模样。那夜帐下的同袍们都说,烛光同往常一样暗沉,但他眼里格外亮,因为有水光。

他把信捡起,吹去灰,抚平四角,而后小心翼翼再次揣回了怀里。他站起身,看着向西线疾驰而去的战船,望着向东边倒退的海水,他知道去打援,意味着九死一生,可他还不想死。

他在摇晃的甲板上稳住身子,拾阶而上跑到军官身后:“长官!他们已经冲进防线,我们去了也守不住!”

“难不成看着他们沿渠江西上,攻上衙州再逼京城吗?!守不住也得守!”军官稳住船舵,迎着波涛海风,“七年前我的兄弟们战的战死淹的淹死,我苟活了这么些年,只恨当初没能和兄弟们一起死在海上!今天这仇就算报不了,也要让我泉下的弟兄们知道我不是孬种!”

他张着嘴,什么都没说,任着海风把口腔四壁吹得又涩又干。他趴在船栏,看了眼汹涌的海水,跳下去?会不会被这海上逡巡的战船撞破脑袋?就算运气好都避过了,他能游回岸吗?

战船离豁口的西线愈来愈近,火箭火炮火蒺藜都已备好,只待冲锋陷阵单刀直入,可前方海水突然平了下来,连同海风一起。

军官把头往前伸伸,好看到海水,借着船上火光,隐隐约约看到海下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盘旋,离水面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下一秒,他骤缩的瞳中映出一线海水陡然排空而起的巨浪,成屏障般般直接阻断了前方,落下来又如飞瀑,将这海面掀开三丈海浪。

甲板上的士兵被海浪晃掉了火箭,点燃了甲板。火炮在倾倒砸落海水中,不少人抵着船栏直接坠翻下去,战船顿时乱作一团。

船尾的人扯紧船帆,军官努力稳着船舵,大喊道:“将士们!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都随我冲进去,杀这帮龟儿子们!”可他话刚说完,那胸怀家信的士兵却上来一脚把他踹进了海里。

他惊恐地看着海水淹没军官的脑袋,哆嗦着手一把掌住船舵,“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猛然一打方向,战船顿时开始转向掉头,可刚横过一半,就被后面跟随的战船拦腰直撞。

而船头撞到海面上横身的后船,船尾又被它们的后船撞了个稀碎,这么一挤兑,几十艘战船前后相继倾垮,不攻自破。

打头的战船从中心开始断裂,船头船尾一翘,开始往海底沉陷。他死死拉着船舵,如风里飘摇的衣服左摇右摆,最后随着断裂的船头一起沉入海底。

他被海水呛了满鼻,入喉入肺。他耳边满是海水的咕噜声,嘈杂却又莫名沉静。被海水浸湿的信从他怀里漂出,他伸手去捞,却没能捞住。信上的字迹已经被海水冲开糊成一片,连纸张都开始透明起来。

他透过信看到海面,透过海面看到,那巨浪掀起的屏障后,一个女人手握银戟站在浪尖,随着褶皱的海面一起斑驳摇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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