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好久,她才终于平静下来,拿起文件,重新扫视着上头的文字,那一字一句,都像是插进她心脏的利剑。

他们要她对涅盘计划绝对保密,要她承认梁怀瑾已经叛变的事实。

而这一切,是梁怀瑾早已经坦然接受了的。

她苦笑:“阿瑾,你怎么这么傻呀?”

她艰难地拿起笔,在上面签了字。

张启军离开后,邱也转头沉进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没有见到梁怀瑾的尸体,她就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要养好身体,去沙伽找他。

第二天,病房里又来了一个军人,邱也见到他的那一刻,心头一动,又一次像抓住了一丝光亮。

可不过短短几分钟,这丝光亮就消失了。

来人是萧峰,他是来给她送遗书的。

她很久没见到萧峰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萧峰显然也很难过,他面色痛苦,沉沉地开口:“军营里都在传,阿瑾是个叛徒。我不会相信的,他离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

他垂着头:“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邱也嘴角扯了扯:“你也觉得阿瑾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当然更愿意相信他还活着。”他把遗书递过去给她,“参谋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阿瑾以前从不写遗书,唯一的一封遗书,是给你的。”

邱也颤抖着手,把遗书接过来。

薄薄的一张纸,她视如珍宝,紧紧捂在心口。

萧峰离开后,邱也缓缓展开了那张纸:

小也:

如果你看到这封遗书,说明我已经离开了你,对不起,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没能保护好自己,没能活着回去见你,也没能,践行我们回国就结婚的承诺。

每次出任务前,我们都被要求写遗书,但每次提起笔,我都不知道该写什么。我心里其实是抵触写遗书这件事的,仿佛只要我不写,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但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我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要行走在生死边缘;而你选择了我,也注定要承受这一份担忧。

那天去见你,你哭闹着让我不要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对不起你,为着所谓的信仰和大爱,我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你。

其实我在心里痛恨自己,活了这二十多年,仿佛都是浑浑噩噩的,说是为了国家和人民而战斗,可很多时候,总是无能为力,就像如今面对着沙伽的战局,只能被硝烟裹挟着走,看不到一丝希望。而对于你的责任呢,一直以来,我都渴望和你有个家,渴望给你幸福。我做了无数的承诺和约定,却总是食言。

你还记得吗?去宁州旅游那一回,我们一起去了青宁寺。你说,那里的菩萨很灵。那时你跪在佛前,喃喃低语,向佛诉说你的心愿,你不知道吧,我其实听见了你说的话,你说你希望和我平分生命,如果终有一天我会死,你希望拿自己的生命去交换,换这一天来得更晚一些。那时我心疼得厉害,忽又想起,你讲过的那个坚定的锡兵的故事,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勇敢,坚韧,无所畏惧。可我还是要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你,哪怕我死了,我也不希望你死,我希望你幸福快乐地活着,你的人生里,其实有很多我无法替代的东西,它们都能给你带来快乐。

所以,如果我死了,就忘了我吧,我在这世上,原本也是孤独一人,就让我孤独地离去。

其实,你我能走到今天,已经是上天眷顾。

重遇你以前,我从不觉得,我配拥有一个家庭的幸福。

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所谓圆满人生,不过是一场出于无奈的伟大自欺。那时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直到跟你重逢,我发现圆满人生也不是奢望,如果能长长久久跟你在一起,那就是我一生最大的圆满。

谢谢你,是你给了我一份无可置疑的深爱,是你赋予了你我之间这深入骨髓的牵念,是你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看过一个电影——《辛亥革命》,那时你哭了,我知道你的心思。

对不起,我终究做了林觉民。

写着这封信的我并没有离开,可光是代入了你看到时的情形,我就心疼得无法呼吸,恨不得自己生生死掉。

小也,对不起。

我爱你。

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看到这封遗书。

——阿瑾

202X年3月

邱也的眼泪,一滴滴砸落在那张纸上。她想象着梁怀瑾写这封遗书时心碎欲裂的情形,顿时也心疼得无法呼吸,胸口又是一阵阵发闷。

片刻之后,她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她的阿瑾,不过是想跟她有一个家而已。

如此简单的心愿,竟也如登天之难。

……

翌日,病房里又有人造访,只不过这次不是军人,是梁怀瑾的母亲,李心莲。

李心莲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梁怀瑾叛变死去的消息,火急火燎地从安县赶过来,又打听到了邱也住院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医院。

邱也以为,她是在这一刻突然良心发现,来悼念梁怀瑾的。

可直到她开口要梁怀瑾房子的钥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地天真。

她从未想过,人性之贪婪,可以到达如此程度。

难怪,梁怀瑾会那么渴望拥有一个家。

面对着李心莲贪婪的双手,她彻底失控了,把桌上的东西狠狠砸在她身上,怒吼着:“滚,你给我滚!阿瑾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李心莲被她砸得踉踉跄跄,顾忌着她是个病号,没敢动手,但又不肯吃亏,只能骂骂咧咧道:“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账,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他生下来。”

邱也更为气愤,几乎要挣扎着起来撕烂她的嘴。

陈月闻声赶来,把李心莲轰了出去。

邱也伏在陈月的怀里,悲哀地痛哭:“妈,阿瑾他只有我了,他只有我了,我答应过他,一回国我们就结婚的。可是,可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月的泪水也簌簌而落,可她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轻抚着女儿的背,无声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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