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物色的是何处的宅子?”

闻言,晏闻昭看了她一眼,眉宇间飞快地略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就在太学附近的烟水巷,是个一进的小宅子。”

“一进的宅子是不是太小了?不如我帮你再寻个更宽敞的住处。至于租金的事,你不必担心……”

“不可。”

这一次,晏闻昭拒绝得斩钉截铁,“我已收下了这些名贵的笔墨纸砚,若连宅子都要由你安置,那与长公主府的幕僚又有何区别?”

阮青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坚持。

片刻后,晏闻昭将阮青黛送出了太学,阮青黛上了马车,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

“兰苕,我们去一趟烟水巷。”

***

烟水巷。

阮青黛戴着面纱走下车,跟着牙人来到巷尾,在一间宅子门外站定。

牙人亲自动手解了门上的锁,“姑娘,这就是您问的那间宅子。一进的,小是小了些,不过地段是极好的。咳咳咳——

牙人一推门,里头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这宅子许久没住人了,打扫打扫就好。”

阮青黛皱眉,扶了扶脸上的面纱,才迟疑地走了进去。奇怪的是,踏进门槛的一瞬间,她心中竟生出一丝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院中央的玉兰树,书房外的古井,还有堂屋门口的青砖……

阮青黛只是扫视了一圈,脑子里竟就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好像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似的。

“姑娘你可要再进屋看看?这左边是书房,右侧是寝屋……”

“不必了。”

阮青黛回过神,看向牙人,“两千贯,这宅子我买下了。”

牙人也没想到阮青黛会这么痛快,顿时喜上眉梢,“好好,我这就去拿房契。”

“不急,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阮青黛叫住牙人,“劳烦你找些人手,将这宅子重新整修,然后再帮我租给一个人,租金一年只要三十贯。”

待牙人离开,兰苕才凑了过来,“姑娘为了这位晏公子,当真是用心良苦。”

“如今他是我的盟友,我已在那一纸契约上许诺,在我们的婚事作废前,无论何事,我都会替他扫清障碍,助他一臂之力。”

“可姑娘本不是喜爱招摇的人,如今为了他,却尽做些高调的事儿。”

闻言,阮青黛咬了咬唇,脸上闪过一丝歉疚。

“其实这也是为了做给姑母看,让姑母相信,我当真对他一往情深。更何况,荇园春宴后,他已经身处风口浪尖……我对他越好,姑母就越会护着他。如今,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了。”

兰苕盯着阮青黛,出声试探,“姑娘当真是这么想的?只将那位晏公子当做盟友,别无其他?”

阮青黛愣了愣,终于明白兰苕在顾忌什么。

她犹豫片刻,才小声道,“至少现在,仅此而已。”

***

五月初十,黄道吉日,宜入宅。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马车便驶进了烟水巷。车轮在砖地上吱嘎滚动,直到巷尾才堪堪停了下来。

晨间天凉,晏闻昭罩了件深色披风,掀开车帘走了下来。陆啸紧随其后,将马车里的行李一件件搬下车。

晏闻昭抬手,停顿了一会儿,才推开了宅子的门。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院,除了一株玉兰树和一口古井,再没有其他杂物。地上的青砖略微有些陈旧,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空气中都浮动着一股浅淡的玉兰香气。

陆啸提着行李一走进来,就面露诧异,“我前几日来的时候,这宅子还破败得很……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说着,他快步上前,在每间屋子里都绕了一圈,才推开堂屋的窗,望向晏闻昭,“这里头不仅打扫过了,家具陈设也都一应换成了新的。如此布置,租金还只要三十贯,定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晏闻昭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地,“她倒是大方。”

到了这个份儿上,陆啸自然也猜得出这是谁的手笔,忍不住啧啧出声,“真是个单纯的傻姑娘……对了,你还未告诉我,这宅子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为何非要住到这儿来?”

晏闻昭默不作声地走到玉兰树下,抬手扶了扶树干,记忆又被拉回了前世。

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暴露之后,一切都被拨乱反正,他做回了太子,姜屿则被贬为庶人。

可那时他已被害得断手黥面,深陷泥淖,即便是太子之位,亦不能抹平耻辱的伤痕——

于是,众人虽畏惧他的权势,对他俯首贴耳。可背地里却没少议论他的过往,甚至有一群谏臣向皇帝进言,说身体残缺的皇子继承大统,南靖从无先例,所以应当将他废黜。

一切无可挽回,那个霁月清风的晏闻昭死在了牢狱之中,回到东宫的只有被怨恨吞噬的太子姜晏。

他开始不遗余力地报复姜屿,发誓要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夺回来。他戴上姜屿的扳指,看着曾经讨好姜屿的人跪在自己脚边求饶,然后又故意引导他们,让他们为了活命,一个个地背叛姜屿,羞辱姜屿……

那段时间,折磨姜屿便是他晏闻昭唯一聊慰自己的方式。

他本以为,被捧了二十余年的天之骄子,骤然跌落谷底,定是痛苦万分,直到那一日,他来到烟水巷,站在了这间宅子的门外。

破陋的院门甚至关不严实,门扉之间露出几指宽的缝隙,让人一眼便能窥视到院中情形。

穿着粗布衣裳的姜屿正在玉兰树下悬吊着晾衣绳,动作生疏而笨拙,怎么都不得其法。片刻后,他垂下手,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才无可奈何地扬声唤道,“眉眉!”

下一刻,荆钗布裙、发髻松绾的阮青黛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她眉眼微弯,一边卷着衣袖,一边站到姜屿身边,叹了口气,“怎么还是如此笨手笨脚……让开。”

姜屿将晾衣绳递给她,却不肯离开,而是懒洋洋地从身后拥着她,任阮青黛怎么推搡都不愿松手。

阳光穿过春日的玉兰花,洋洋洒洒落下来。二人在树下晾着衣裳,俨然一对相濡以沫、情比金坚的患难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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