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了不过几日,又落下一场大雪。

节气陡然变化之间,夏云鹤不知不觉染了寒气,一场高热下来,整个人愈发消瘦。

原本定好的前往城外旧仓城的事,也就此拖延。

这日清晨,远远听见三声鸡叫,夏云鹤再睡不着,披着半旧弹墨夹袄起身,点了灯,从箱中找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

拆了纸包,一包狼毒,一枚短箭。

她坐于书案前,将砚台捂在怀中暖了会儿,去过冷意后,抽出墨条研墨,磨好后,她揉了揉闷闷的额头,从箱中翻出墨柏先生赠的宣纸,用竹刀裁了一尺长,在纸中央写下漆雕微的名字。

漆雕微贪墨钱粮,勾结北戎……提前办了丧事……葬身狼腹……

官吏在衙署搜查漆雕微遗物……

漆雕微被傅三爷救下……

神秘刺客杀死漆雕微……

漆雕微身中狼毒……

鄞郡的事情围绕在这位前通判大人身上,贪墨钱粮,勾结北戎……到底是真有冤屈,还是鄞郡一班皂吏脱身的弃子?

即便知道鄞郡内藏龌龊,柳嵘山、米太守,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那日杀漆雕微的究竟是何人?

她捡起短箭细细观察,箭短簇重,为双翼,一拃来长,掂起来也是轻飘飘的,有几分模仿楚军袖箭的意思,制作工艺却是比不上的。

私铸铁器?

楚地对铁器一直严加管控,决不允许私铸,这短箭是哪里造的?

北戎?

朝廷明令铸铁技艺不能流入北戎,北戎可以在互市买到铁器,但铸铁匠人都在官府登记造册,禁止出境。

怎么会流入北戎?

夏云鹤扶住额,打了个寒颤,拢紧身上旧衣,本就是大病初愈,身子虚得厉害,才一会儿功夫,她颈上沁出细汗,沾湿衣领……

手中毛笔一抖,一条斜长的墨印子飞出,墨迹沿着宣纸纤维纹理铺展开来,染黑一大片,她急忙去擦,只是徒劳。

忽然灵光一闪,傅三爷的话在她脑中响起,“田”字出了头,不就是“由”字,我便一路跟着这些人到了漕运码头,却发现,水运不过是幌子,实际上粮食被这些人偷偷运入了北戎。

粮食可走私到北戎,铁器自然可以,她似乎知道了为何短短十年,北戎能卷土重来,屠灭楚国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累微恶行,不觉有损,聚少成多,终起沉疴。

她掩唇咳嗽几声,阖目歇了片刻,缓过劲来,目光落在那块包起来的狼毒上,喃喃自语,“漆雕微也是中了狼毒。”

遂起身再次裁了纸张,提笔将漆雕微、柳嵘山、米肃、由吾,北戎写上,补好刚才圈画之处,沉思片刻,从左至右依次补上“粮食”,“铁器”,“狼毒”。

“柳嵘山,米肃,由吾等人勾结北戎,走私粮食、铁器……”,她呼口气,“狼毒怎么流入楚地,也就说得通了。”

“漆雕微管鄞郡钱粮税收,粮食出了问题,自然要查,可惜,被人下毒陷害,致使其流亡关外,险遭野狼分食,侥幸被傅三爷带回张素医馆,却被人走漏消息,横死医馆。”

“若以上推断均成立,倒是说得通。”

“只是谁走漏了消息,引来杀手?那个杀手又跟漆雕微聊了些什么?”

她看向那块包着狼毒的纸包,若有所思:自去岁发现狼毒以来,戎人活动踪迹若隐若现,背后都有柳嵘山参与……

堂堂定国公,为何勾连戎人?

短箭在烛火映照下暗沉无光,夏云鹤摸着冰冷的劣质短箭,一个个筛选脑中人,张素、傅三爷、郑冕……突然一股冷风袭来,夏云鹤猛地咳嗽起来,动静搅扰起臻娘。

臻娘推了门进来,搬来炭盆,添了炭块,取来黑色大氅给她盖上,说道,“天还早,公子怎么起来了?”

“睡多了,再睡不着。”

臻娘捂住她冰凉的手,心疼道,“公子不让去成衣铺置办新衣,嫌多花钱,全指着镖局那边走镖快些,可十月初就冷得檐下结冰,与其等镖局送来衣服,不如我今日去花行买些棉,再扯些布,做几件新衣。”

夏云鹤听着臻娘在一旁絮叨,犹豫再三,说道,“还是算了吧,又是一笔花销,左右不过再等几天。”

“等?公子本来就体弱,再冻下去旧疾复发,怎么办?前段日子病才稍好些,去了趟琵琶山,回来又是一场高热,”,臻娘一边说着,一边用钳子拨旺炭火,“实在不行给老夫人去信要些银子,虽说家里败落,可公子是老夫人唯一血脉,只要公子开口,老夫人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夏云鹤揉揉额,觉得有些闷,打发臻娘出去,她捂着头想了想,觉得臻娘说的不错,夏家再落魄,百十两总能拿得出来,便提笔拟了一封信,求着老夫人再寄些银子,桃溪那边的情况怎样,她不知道,她只祈祷老夫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情还不错,大手一挥,准了她请求。

写完信,她揉揉冻僵的手指,正巧三娘披着袄,打着哈欠从外间进来,看见桌上写坏的纸张,说道,“公子昨儿病才好,也不多歇歇,起这么早?外面可开始飘雪了,冷得厉害。”

夏云鹤勉强笑着道:“横竖睡不着。”说着,起身将写坏的纸张撕成碎片,扔进炭盆里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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