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疯了么?!

商溯眸色一滞,声音有?一瞬的磕巴,“我,我的确应该梳洗一番。”

边说话,边往后面退,让自己?与相蕴和保持距离,甚至再离远一点,好让相蕴和发现不了他彼时的狼狈不堪。

商溯道,“我身?上太脏了——”

“不要命似的跑回来,你难道不累吗?”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相蕴和打断,“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而他想要后退的动作,也因为相蕴和的手指紧紧攥着他衣襟而失败。

女人抓着他衣襟,不允许他与她?保持距离,更不介意?他彼时的风尘仆仆,仿佛在她?眼里,他仍是她?光鲜亮丽的恋人,与过去没什么两样?。

“好好梳洗一番,然后再美美地睡一个觉。”

她?轻轻抚平他衣襟处的褶皱,声音温柔敦厚,“睡醒之后,便来领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商溯眼睑微抬。

——礼物?她?还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

但尚未欣喜太久,又被另外?一个念头占据心头——

不对,现在的他想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现在的他,最应该做的,是赶紧去梳洗更衣。

相蕴和不嫌弃他脏,是因为相蕴和的好修养。

他不能因为相蕴和有?着好修养,便以为自己?真的不脏。

商溯微颔首,“好,我现在便去梳洗。”

“去吧,我等你。”

相蕴和笑道。

其实男人并不脏,面上也不见狼狈,毕竟是极爱漂亮的人,纵然昼夜不停赶路,也不会让自己?一身?泥污。

只是繁琐精致的配饰变少?了,看上去精简不少?,再配上那略显散乱的长发,一种惊人的凌乱美便扑面而来,让看惯君子?如玉的世家子?装扮的她?眼前一亮,忍不住看了又看,抱了又抱。

若不是她?知道他太过辛苦,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否则她?才舍不得让他现在便去梳洗,重?新?换上一丝不苟的妆发与衣裳。

罢了罢了,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来相处。

她?喜欢什么样?子?,便把他打扮成什么样?子?便好了,反正他又不会拒绝他。

相蕴和笑着让小黄门带商溯去梳洗更衣。

两人虽未成婚,但其亲密关?系已人尽皆知。

——大?将军时不时留宿皇太女的东宫,这种事情让人想忽视都难,又怎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故而商溯并没有?出宫回自己?府上梳洗,而是在东宫的配殿里梳洗一番。

昼夜不停冒着风雪来赶路,任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更别提商溯这种以矜贵娇气著称的世家子?。

他能一路狂奔而回,靠的是心头的欢喜与热枕,等他见完相蕴和,与相蕴和说完话,心中时刻绷着的那根弦便彻底断了,不再逼自己?强提着一口气硬撑着。

他刚刚梳洗完,换上宫人们给他准备的衣服,冒着湿气的长发尚未被小宫人熏干,已半躺在小塌上沉沉睡去。

——如相蕴和所说,他的确累极了。

“睡着了?”

相蕴和笑了一下,眼睛瞧着手里拿着的礼官呈上来的礼单,“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假消息从他眼皮子?底下送出来,他一定气坏了,风雨无?阻往回赶。”

想想那种场景,相蕴和便觉得无?比心疼,“真是难为他了,那么娇气的一个人,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谁说不是呢?

为了她?,他似乎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不是似乎,而是的的确确,毫不犹豫。

——在她?的事情上,他从来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商溯仍在沉睡,相蕴和这里却已经忙了起?来。

如今的大?夏已步入正轨,要忙的事情比以前还要多,源源不断的奏折被女官们送到她?面前,她?加班加点批阅着这些奏折,想趁商溯睡觉的时间?将自己?的事情忙完,待商溯醒来之后,便可以与商溯多相处一会儿,多说一会儿的话。

为了分担自己?的政务,她?还将兰月严三娘甚至严三娘的小侄女也一同?喊了过来,一起?帮助自己?处理事情。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姜七悦一同?喊来,原因再简单不过,姜七悦并不擅长处理内政,要她?来帮忙,只会越帮越忙,越帮越乱。

既如此,便索性不喊姜七悦,只让她?处理军务。

商溯已经归来,跟随商溯一同?回来的将士们也会不日即将抵达,这些人的安置,便交给姜七悦,让姜七悦来调配。

有?了兰月严三娘的帮助,相蕴和处理政务的速度快了很多。

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前世亲手将她?阿娘送上皇帝宝座的女相,这位未来的女相虽然现在仍年轻稚嫩,但其心思手段已远超同?龄人,甚至隐隐在她?的姑姑严三娘之上,让人不得不感慨,到底是阿娘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资质就是不一样?。

相蕴和忙了三天,商溯也睡了三天。

三天之后,商溯终于醒来,而彼时的相蕴和,已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安排完,只等商溯的醒来。

“你醒啦?”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相蕴和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男人的额头,“既然醒了,便快些起?来,来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惊喜?

相蕴和真的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惊喜?”

“等你起?来就知道啦。”

相蕴和笑眯眯说道。

商溯眸光微微一转,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底冒了出来。

——相蕴和要封他做她?的皇夫。

思及此处,商溯嘴角不可自抑地翘了起?来,一双凤目看着相蕴和,“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先出去,你快些梳洗更衣,我在外?面等你。”

商溯这人有?很严重?的洁癖,更有?很强烈的距离感,哪怕关?系亲密如他们,她?也不会在他更衣的时候在场。

商溯微颔首,“等我,我很快便来。”

相蕴和点点走,起?身?往外?走。

商溯目送相蕴和走出偏殿。

相蕴和的身?影彻底消失,商溯立刻掀开被褥,从床上起?身?。

他不知道他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他前几日的模样?一定不好看,处处都透着风尘仆仆的狼狈,怎么看怎么不好看。

这不是他应该出现在相蕴和面前的模样?。

他应该先回府梳洗一番,换上一身?漂亮衣服,收拾得干净利索,然后再来宫里找相蕴和。

可惜那时候的他太着急见相蕴和,这才疏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给相蕴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两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催促着他去洗漱更衣。

回想前几日的场景,商溯面色微尬。

像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他在相蕴和面前,应该永远是水木清华,雍容丰仪。

小黄门们送来衣物。

商溯一件一件细细挑选。

这件颜色有?些暗沉,那件花色不大?好看,另一件又太过俗气,不能凸显他的相貌与气质,总之选来选去哪件都不满意?。

东宫的人怎这般不会做事?竟拿这些衣裳来敷衍他?

“大?将军,要不您试一下这件?”

正当商溯极为不悦的时候,一个小内侍却突然开口,“这件衣服虽有?些隆重?,但却十分衬您,颜色也是殿下喜欢的颜色,您若穿了,皇太女殿下定会十分欢喜。”

“什么衣服?”

商溯掀了下眼皮,向声音传来的小内侍的方向看去,“呈上来。”

“诺。”

最后面的小内侍一路小跑,将自己?手里捧着的金丝楠木的托盘上的衣服送呈到商溯面前。

那是一件玄色的衣服。

何为玄色?乃天亮而未亮的颜色,是如今的大?夏最推崇的颜色,寻常人家在大?婚的时候才能穿一次的颜色。

如果只是颜色隆重?,那倒也罢了,衣服以金丝勾边,暗纹描线,云气纹配着图花纹,还有?各种瑞兽点缀在上面,一看便知此衣绝非凡品。

但这种配饰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结束。

最让他眼前一亮的,是衣服肩膀上的图案——日与月。

古往今来,只有?天子?与储君才有?资格穿这样?的衣服,旁人若穿上,那叫僭越。

——肩膀有?日月,意?味着肩挑日月,手扶社稷,除却天子?与储君,普天之下谁又有?资格去肩挑日月?

商溯垂眸看着玄色衣服,手指轻拂上面的纹路。

东宫里的人,纵然再怎样?大?意?,也不会疏忽到将这种衣服送到他面前。

这件衣服能出现在他面前,定然是相蕴和点了头的,否则借小黄门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送这样?的衣服。

这种衣物人臣穿了是僭越,是大?不敬,可他不仅是人臣,更是皇太女的皇夫,所以他穿这样?的衣服,大?抵是合乎规制的?

商溯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想历史上的太子?妃的衣着。

得益于他幼年长于世家的缘故,史书?与经义没少?看,竟还真有?书?籍记录过太子?妃的穿着打扮,让现在的他当作参考。

因为是储君的正妻,太子?妃的穿着的确与旁人不一样?,有?被太子?偏爱的太子?妃在重?大?典礼之际也会穿一些略显僭越的衣服,以彰显自己?身?为未来国?母的凤仪万千。

既然有?太子?妃穿过,那他现在穿,应该也算不得僭越?

历史中的太子?对太子?妃的情谊如何能与相蕴和对他相比?

旁人只是逢场作戏,相蕴和对他才是真正的情深意?重?,一往情深。

商溯微微一笑,“此衣甚好,就穿这件。”

“阿和,商溯会穿那件衣服吗?”

姜七悦道,“那件衣服极为隆重?,人臣若穿了,便是僭越,他怎能如此大?胆,去穿这样?的衣服?”

相蕴和莞尔,指了指姜七悦身?上的衣服,“他若是僭越,你这又是什么?”

“他能跟我相比吗?”

姜七悦叉腰而立。

她?身?上的衣服仅比皇太女的朝服少?了些东西,穿在人臣身?上,一样?是僭越。

但尽管如此,她?却无?比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衣服哪里不对,无?比坦荡对相蕴和道,“我与你是姐妹情深,生?死相交,我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他怎么与我比?”

“我如何不能与你相比?”

姜七悦道声音刚落,商溯的声音便跟着响起?,“死有?何惧?我如何做不得?”

“……”

真讨厌!

她?与阿和好好说着话,这人偏偏来打扰,讨厌死了!

姜七悦有?些不耐,回头瞪了商溯一眼。

刚回头,便被男人的衣着所惊——

那人穿着极为隆重?的衣服,肩挑日月,华覆身?,仿佛是自九天而来的神祇,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穿了这样?的衣服!

姜七悦瞪大?了眼,“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

商溯一双凤目看向相蕴和,“相蕴和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这个惊喜当是封我为她?的皇夫,既如此,我便该穿这件衣服,受封为大?夏皇夫。”

“你猜错了。”

相蕴和扑哧一笑,“不是受封皇夫。”

商溯微微一愣,“不是受封皇夫,那是——”

“是我们的大?婚。”

相蕴和含笑道。

说话间?,她?微抬手,让商溯更加清楚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是与商溯别无?二致的衣服,是皇太女的朝服,更是皇太女大?婚之际穿的衣服。

商溯瞳孔骤然收缩。

——相蕴和送他的礼物,竟是他们的婚礼?!

相蕴和温柔道,“三郎,我们的婚礼,便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旁人看重?衣物,看重?规矩体统,可在她?看来,那些东西不过如此。

如果一件衣服便能让一人感激涕零,那这件衣服,又为何不能相送?

百年之后,史书?会说她?偏宠商溯,爱重?姜七悦,连极为不合礼制的衣服都愿意?赐下,此举并非储君该有?的冷静与体统。

可历史也会记载,商溯对她?忠贞不二,姜七悦愿意?为她?以身?赴死,任何人都会背叛她?,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既如此,她?又为何不能送给他们这样?的衣服?

这或许是冰冷无?情的政治家的招揽人心。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也是精于算计之下的一颗良心未泯。

她?的良心还算清白,她?还没有?恩将仇报,她?行雷霆手段,但不狠辣薄凉。

心有?大?爱,手持刀兵。

一位君主的善良,注定要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锋芒。

“吉时到,请大?将军加冠——”

小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

文臣武将们已在殿外?等候。

紫宸殿中,相豫拉着姜贞的手絮絮叨叨,“商溯就商溯吧。”

“最起?码,那厮的皮囊确实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人。”

相豫唏嘘不已。

姜贞眉梢微挑,凌厉凤目里彼时一片温柔笑意?,“他的确好看,但你也不差。”

“那当然!”

相豫一下子?坐直身?体,俊朗面容上满是骄傲,“我若不好看,你当时能愿意?跟我在一起??”

“贞儿,不是我说你,你以貌取人的性子?着实要改改。”

相豫语重?心长。

姜贞反唇相讥,“我以貌取人,你又是什么?”

“你第一次见我时,我正在杀人,若非我相貌尚可,你又怎会觉得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是好人?”

相豫摸了摸鼻子?,“呃,我就不能是因为对你的利索的身?手一见钟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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