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开,陈世恩匆忙进来,见几位无精打采,跟着躲清闲,急了:‘’哎哟…我说各位大爷哟,这都跟着干什么呐?咱这又没死人,象牙胡同那,忙的都四脚朝天啦,各位大爷,怎么跟着躲清闲啊?‘’

齐炳泰这才想明白喽,一大清早,来错地方了,这十几口子人,又呼拥呼拥地,赶紧往象牙胡同赶。办这等事情,要的是人多势众,不是要您去做啥?这是排场,黑白事的排场,就是看着亡者的人缘,亲朋好友,孝子贤孙,越多越好。

象牙胡同,韩金魁的老宅,这工夫已经搭起座白事棚,这棚搭的,瞧着就讲究,一丈多高的起脊大暖棚,带花活,吊篮团鹤的天花板,内棚是月台锦地,彩花的地面,锦地彩花的栏杆,灵桌上摆是五供,五福、茶水、点心、瓜果梨桃。外棚摆的是备下的烧活,纸人纸马、丝麻绸的四季衣裳、锦缎塇棉的被褥、有金山银山,房宅彩楼,箱柜文阁、桌椅板凳一样不少。

胡同的道路上,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胡同口,竖起三根,白晃晃一丈多高的招魂幡,杆顶用彩纸扎的是童子仙鹤游。

一行人一拥进胡同,看架势来晚了,谁也不敢言语,齐炳泰忙进院子里瞧了瞧,只听见后边卧房,韩金魁的媳妇正哭的是惊天动地,伸脑袋瞅了眼,见自己老婆跟金崇雅和几个老娘们,围在炕边上劝着韩姐:‘’甭哭啦,哭坏了身子,没人疼啦,往后的日子,咱还得过活下去…‘’

他转身进了正房的客厅,见蔺兰庭,金崇琛,花玉书戴着孝箍,披麻戴孝的韩仕松,温玉满,正在听办后事儿的大掌柜,在吩咐活计,讲规矩。

齐炳泰忙挤进人堆,蔺兰庭见齐炳泰才来,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齐炳泰心里头想,这工夫轮不到您说话喽,您啊,就只管掏钱吧!

折腾了整整七天,总算是把韩金魁发送走了。

七天里,韩仕松想尽其法,出尽了幺蛾子:四块板的柏木寿材,大漆九道,棺头金扁字,棺后彩莲花,佛家六道经行礼,道家六道经行礼,前三天请的是大乐班,后三天请的细乐班,墓要青砖墁地,青砖起穴,汉白玉的石碑,上顶的凉亭。

那孙子要一样,蔺兰庭心里滴一滴血啊。

晌午,蔺兰庭进了家门,一碗热茶还没喝,致美楼的伙计,拿着账单来敲门:‘’蔺老板…蔺老板您办戏场的饭钱?嘿嘿…‘’

蔺兰庭一脸的嗔怒说:‘’这是怎么话说的,您就不能抻几天吗?‘’

伙计满脸堆笑:‘’嘿…蔺老板甭抻啦,嘿嘿…您都抻七八天啦。‘’得…又让人伙计,数走一百五。

伙计刚走,又见金崇琛夹着账本,进院门,这几天蔺兰庭都懒得搭理他,他只要一张嘴,准是韩仕松,又出什么幺蛾子花活,这主儿转身就伸手要钱,弄得蔺兰庭这些日子,齁不待见这位大舅哥。

这位可好,甭管您怎么用白眼珠子翻哧他,他就当全然不见,金崇琛喊道:‘’春花,往客房送壶茶水来。‘’

蔺兰庭不耐烦地制止道:‘’甭送啦,刚沏上。‘’

春花捂着嘴,笑着退出去。

‘’得…金崇琛坐下,寻了个茶碗,自己倒上一碗茶,煞有介事地汇报道:‘’我这跟您交下账。他也不管蔺兰庭爱不爱听,翻开账本,拿过算盘,一边拨拉着算盘珠子,一边念叨:‘’棚铺三百,白货铺二百,寿衣店一百五,棺材铺一千二,油漆作是五十,扎彩作二百,大乐班一百,细乐班一百……总共是五千八百七十三块七厘。他一推算盘:我这算是跟您交账啦。‘’金崇琛把账本往蔺兰庭面前一摊。

蔺兰庭掩面长叹:‘’哎……从口袋里掏出刚才致美楼的收据,拍在桌上:这是致美楼的一百五,蔺兰庭又是一声长叹:哎……您说说…咱图的是什么呢,六千块大洋,我他妈买了个梦?‘’

金崇琛把收据夹到账本里才说:‘’我说这功夫,甭管您是睡觉,是做梦,蔺大老板,这会儿,您歹醒醒了,这些日子,咱甭管那小兔崽子,他怎讹了咱,怎么说吧,就算他韩金魁不死在咱戏台子上,您说,就凭他原是咱泰和戏班,老班主这一条?他就是死在自家炕上,死在大街上,死在山沟野地,这白事,咱不也是,得这么个办法?我说掌柜的,事情过去了,过去就该醒醒闷啦?虽然韩仕松那小子,狮子大开口,讹咱怎么个花钱法?您可得明白,这事情,咱可不是给他韩家,一门家看的。北平城里,近百位老板,十几家戏班子,可不都那瞅着咱哪?累死累活,七八天,咱图个啥?咱不就图得这个‘’面子!‘’得嘞,我的大老板,昨个这篇,算翻过去喽。韩金魁埋了,花玉书走了,这二位,从今儿往后,跟咱是丁点关系没有啦。可咱那戏班子里,百十号人的吃喝,还等着您拿大主意呐。‘’

让金崇琛这么一疏解,蔺兰庭心里头就舒坦多了:‘’您说得也对,早送,晚不送,送走了这二位,哼…咱回过头来,唱咱的戏。

蔺兰庭忽然想起个事儿来,韩金魁死在戏台上,这是行内禁忌,这歹有个破解之法啊:‘’哎…韩金魁再这戏台子上闹了这么一出,怎么个解法,您歹替我拿出个主意来吧?‘’

金崇琛点点头:‘’这事情,我也想过多少遍了,咱要是就怎么着,开门唱戏,甭说外面的客人,就咱戏班里老板们,也交代不过去。您看这么办行不行,咱这戏台,也是用了七八年了,上面的装饰,彩绘也得有六七年了吧?那红不艳,绿不光滴,早就该装修,粉刷了,趁着这机会,咱重新装个台,咱那台账,守旧也都该换了,台板子也是坑洼不平,也得换几块。就怎么着,也得七八天的工夫。咱把这戏台子,给它装饰一新,您说说,谁还敢挑挑拣拣的?‘’

蔺兰庭送走了金崇琛,不由得感叹,我这位大舅哥,真是为我操碎了心,几句话,把我这几天的郁闷,全解开了,他回过身儿,见枣树上的鸟笼子,已经擦洗的干净,来福做事也没得挑,眼里有活,要不是做生意的人,愿意用家里头的人,啥不用三爷的规矩?只要是忠厚老实之人,您就可选,可用,血肉连着亲,做事周到,仔细,那是真没得挑,两字,放心。

蔺兰庭看着鸟笼,想起那天雀鹰抓鸟儿的事儿来,那一笼子里的血,这…血光之灾,这不就是给我提得醒嘛,我那会儿,咋就没参明白那?他转过头朝隔壁院喊:‘’来福!‘’

来福闻声跑了进来:‘’叔啥事?‘’

‘’走!拎上笼子,咱去隆福寺,再抓一只鸟去!‘’

‘’好嘞…‘’

七天后,泰和班,办完钟馗捉妖的破台仪式,粉饰一新的戏园子门前,竖起块粉饰一新的告示牌,上书告示:三月三泰和戏园子,重装隆重开锣,为答谢各界父老乡亲,特惠三天,官座,客座票价,一律五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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