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泰和戏园子贴出告示:‘’因故二月十八,停演一天,请各界父老乡亲,海涵!
二月十八,泰和戏园子,为花玉书办封戏仪式,从粮食店的致美楼,订的酒席饭菜,致美楼五六个小伙计,拎着食盒,就像走马灯,由致美楼往戏园子传着膳食盒,几个小伙计,也是人来疯,大声地唱着菜名,穿梭于戏园子客坐之间:‘’芙蓉燕菜,扒海参鱼肚,鸳鸯大虾,糟鸭头喽……‘’
花玉书退班这件事儿,来得忽然,可蔺兰庭明白,送这位瘟神,您要是悄不冷,不言不语地给他送走喽,那就等着挨行里人骂吧。
为这事儿,他跟金崇琛商量了,结果是要办,而且要大办,要办得体面,要办得有排面,既要下帖子请客人,更要请戏班子来唱折子戏,串场戏。
这会儿戏园里,十几张桌,坐的满满当当,客人有瑞福祥的温老板来了,荣宝斋的李老板来了,就连马彪带着玉珠也来了,老班主韩金魁,自然是被捧为上座的贵客。
在众人吃喝中,演出开始,先是由温玉满的喜庆堂热场,折子戏‘’探亲家‘’,舞燕,舞蝶的‘’玉堂春‘’,花玉书懒洋洋清唱了出‘’百花亭‘’:海岛冰轮初转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也不知道韩金魁怎么想的,忽然跑到后台,嚷嚷着非要扮个老黄忠,八成这主几年不登台,跟家里憋闷坏了,逮着机会,想亮亮自个儿的功夫,显摆显摆,拿个范。
蔺兰庭就劝他:‘’老爷子这么大年纪甭扮啦,您要是真想唱,您就上去清唱两句得嘞。‘’
韩金魁刚喝足酒,酒醉撞头,上了股子邪劲,谁劝也不听了:‘’扮上扮上…谁嫌我老,我日他祖宗八辈!‘’
年纪大了,人说话都不着调,为唱出戏,这主骂上荤词了,为了祖宗们的清白,谁还敢拦啊?他这是仗着喝了二两,又不知自个半斤八两了。画上脸,扎上靠,顶盔带甲的韩金魁,颤颤悠悠,迈着酒步登上台。
撩帘子开门,一亮相,嗷…台下一个冲天彩。
韩金魁更美啦,长枪一抖:(念)末将年迈勇,血气贯长虹。
台下轰…又是一个彩:斩将如斩草,跨马走西东。两膀千斤力,能开铁胎弓……
嗷…台下又是一个彩。
听韩金魁这唱口,就像跳了针的电唱盘,嗞啦啦,运气吐字,大不如当年了,嗳…您听听,就这两句,老先生憋得脸红脖子粗,硬挺着干嚎了: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长沙。自从归顺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取过了巫峡……非是我黄忠夸大口,拿弓来……
话音未落,韩金魁伸手接那宝雕弓的工夫,四仰八叉,仰面朝天‘’咣当…‘’摔躺在舞台上,嗡…台下顿时乱了套了。
台边侧幕旁的蔺兰庭,正提心吊胆地瞧着韩金魁表演,只见这位爷,身体一直,直挺挺摔在戏台子上了,此刻他脑袋里一片苍白,凭着本能,蔺兰庭忙扑上台去,只见韩金魁,已经是血惯瞳仁,气绝身亡啦!
台下客座上的金崇琛,也不知哪来的那股邪劲,便步灵身,他一扭腰,他本想蹦上台,可力不从心了,一个踉跄,差点折到台下去,他只得撅着屁股,往戏台上爬,他俯下身看了一眼,转过身就喊:‘’来福!赶紧套车,送医院!‘’要说金崇琛反应是真快,他明白,这功夫,只要是台下人呼啦一围上来,那可就丑大啦。
一行人搭起韩金魁送上马车,金崇琛爬上车槽,来福鞭子一扬,驷马扬蹄,呱哒呱哒马车在胡同里飞奔,金崇琛喝住来福:‘’哎…哎来福别赶啦…别赶啦…早没气啦…您再撞上一口子,咱就更娄子啦。‘’
韩金魁死了,死在泰和戏园的戏台上,这消息,就像这二月的西北风,冰凉刺骨,吹遍了北平城的大街小巷,行里,门内。
转过天的工夫,泰和戏园子的戏台,变成了白虎台,他蔺兰庭一夜,愁白了头。
隔天,泰和戏园子的戏报专栏,换了张告示牌:‘’因故停演,请各界父老乡亲,谅解。演出将择日另行告知!
早清,戏班里老板,师傅们知道,门内出了怎么大的事儿,谁也不好意思怠慢,早早就来到戏园子,各位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坐在客座上跟着候差,等着听吩咐。
几位窃窃私语,悄没声,聊扯这昨儿个的事情。发生了这等事情,对于戏班子,可是白门黑脸的大事儿,事情要是处理的不妥当喽,散伙拆台,都是轻的,弄不好,戏园子老板,就得倾家荡产喽,眼下,就得看咱蔺老板的家底,厚实不厚实喽。
‘’咣当…一脚,齐炳泰踢开大门,进来张嘴就骂:‘’他妈的,哪个孙子写的告示牌?因故?因你爹的故?还他妈跟着散阴阳德性!‘’
戏班子写告示这种活,通常是文丑钱贵的活,钱贵写得一手好字,这主也乐意显摆,凡台面露脸的戏报、专栏、告示,都是钱老板的活,字好,又是人求人的活,求到他,他有时候拿搪摆谱,没少得罪人,谁让他平日里,臭显摆来着。
让齐炳泰抓住辫子了,赶上这霉丧倒运的日子,您还不避讳,噎人堵心的字眼,挨人家骂,您怪谁?怪您自个不长眼。
钱贵低头寻思,人家骂得没毛病啊,这坎节上,我也甭找吧啦,让人逮了把柄,钱贵臊眉耷眼嘟囔着,忙去后台补了一张告示:‘’因事停演,请各界父老乡亲谅解。‘’
见钱贵灰溜溜去了后台,齐炳泰心里头乐:‘’小子,可让我逮着你的狗尾巴了。‘’他转身见,满场子蔫头耷拉脑袋坐了一堆人,他感觉像是哪做得不周到了,敢情是来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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