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金刀地坐在花厅里,左宗棠已经是有点熟不拘礼的意思了。
见到李春初却是极为恭敬地行了个礼。
这下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需知道左宗棠对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他的东主湖南巡抚骆秉章也不过是长揖而已,真正是有那轻王侯慢公卿的铮铮傲骨,对于李春初肯如此行礼,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左宗棠坐下后也不等他开口询问,便道:“白鸢先生,昨日左某匆忙忘却了一件事情,却是要白鸢先生出面相助。”
从衣襟里李春初取出一块火红色的木牌放在桌子上,笑道:“湘上先生的来意,学生早已明了,这块牌子虽然不值什么,却是学生的一件信物,请湘上先生和贺帮主拿去,不敢说多,一百万石粮食的运输上面,排帮、船帮、青帮都卖学生几分面子,请湘上先生和贺帮主莫要嫌弃学生出手小气。”
多吗?真不少。清朝一石米约重一百八十斤,也就是说,一亿八千万斤米运输的价格可以下调,这无疑是对左宗棠的一份大礼。
左宗棠好歹是后来能做到东阁大学士级别的人物,哪里不知道这是李春初在向他示好,忙站起身来道:“白鸢先生高义,在下没齿难忘。这下总算可以支援这些粮食去江南大营了。”
“赈济天下饥荒,学生愿尽全力,这镇压太平天国杀戮我汉族赤子之事,恕李某不愿奉陪。”李春初将那块牌子捏在了手上。
左宗棠听得立刻脸上变色,道:“白鸢先生为何如此?难道还要帮那洪杨不成?”
见左宗棠作色,李春初却脸色沉静如水道:“湘上先生差矣!李某本意是天下灾荒遍地,这百万湘省之粮输于外省赈济天下嗷嗷饿殍,却不料是用于兵革杀戮赤子。岂不知,这天下的人是杀不完的!
这天下何来这么多灾民?这么多反贼?难道湘上先生不知道吗?”
“这——”左宗棠沉吟了下道:“但朝廷刷新吏治,改变朝纲也需先平了乱贼!”
“哈哈哈——湘上先生欺我无知乎?”李春初道:“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这天下积弊不除,朝廷不革故鼎新,这天下终究是日日扰攘,便是杀了洪杨,也会有更多的张角、闯献起来。湘上先生岂不知闯献原不过也是明朝之农人赤子,若有一口饱饭,少一些盘剥,他们世世代代不过就是乡野村夫而已,怎会效陈胜吴广奋臂揭竿?”
“那也总要平了太平天国、洪兵这些乱贼呀!”
“湘上先生,昨日李某所言怕是先生未曾仔细思量!李某以为,洪杨也好,洪兵也罢,都不是什么乱贼,而是革命的先驱!”
“革命?先驱?”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法兰西人在数十年的大革命时代,视革命为:新生、文明和进步,是为与旧世界彻底决裂,开创一个全新的社会,开创一个实践人民主权的新时代!
先驱者,《左传》曰:齐侯伐卫。先驱,谷荣御王孙挥,召扬为右。是为先行者也,是故,先驱乃先锋、前导,作出了试探和研究者也!”
“李某以为,无论洪杨还是洪兵,皆是革故鼎新开创全新社会之前锋。彼等,未必能开创出新的社会,却一定可以砸烂一个固步自封的旧社会!俗话说,不破不立,如果没有燎原的烈火烧遍原野,怎会有来年青青的草原绿遍天际?”
左宗棠坐在椅子上细细咀嚼这些话,不觉满面泪水潸潸而下。
“想我神州大地怎生如此多灾多难!黔首百姓何其苦也!”
“非也,非也。”李春初正色道:“我神州大地是这世界第一等所居之地,故此,方有五千年灿烂文明,唐宋以来无双之骄傲,此皆是我华夏子民勤劳奋起不屈所造就,但如今得国非人,只以一家一姓之尊荣富贵为念,不以华夏进步发展为先,何以为此等奉献心力?某为湘上先生所不取!”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之言!”左宗棠终于坐不住了,手指着他喝道。
“大逆不道,某家大逆,是大逆这等无耻无能之朝廷!某家不道,是不行固步自封,落后挨打之道。敢问湘上先生,某何逆之有?”
他并不放松,又加了一句:“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我堂堂华夏,七尺汉儿,何必要随那变我衣冠,以我为奴之百万旗族?恢复中华……”
“你不必再说了,你是天地会的人,你想反清复明?”左宗棠咬牙切齿地说。
“反清复明?湘上先生你错了。”李春初逼视着左宗棠的眼睛冷冷地道:“我是想要开创一个新的自强自立于万国之中最骄傲的中华新社会,不是要复辟一个满脑子都是朱明江山刻薄人民的大明朝!我不仅要砸烂一个坐在我们头上的吮吸膏血的大清,也要建立一个人人都能丰衣足食,礼仪万邦,领袖世界的中华之国!”
左宗棠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道:“你,你不怕我去告发你,派兵抓你,拿你九族?”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闇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湘上先生,请便!”
“嘶——”左宗棠全身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贺天旺的脸都吓白了。
本来今天如此顺利可以拿到令牌信物,是他没有想到的。但这番话赶话的争论更是超出他的预料范围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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