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宋氏兄弟带着这么多人闯上总堂,实在出乎她们的意料,白魅堂为了捉拿这伙人确实已精粹尽出,总堂着实薄弱,若是此时闯来一般武人,哪怕人数再多,姐妹俩也能将其击退,但如今这伙人大多乃玄功已成之绝顶人物,二人瞬间权衡利弊,便想就势装作仆妇,但心下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此刻事已至此,二人心意相通,对望一眼,大姐罗丞兰双掌一错,便迎上了宋伯刚。
二人甫一交手,宋伯刚即使心下早有准备,犹自吃了一惊,对方虽是女子,但招精力沉意远韵足,已晋顶级内家高手之行列。普通人习拳脚只是练习套路与力道,内家高手则在此基础上往往又于意韵上着力,而绝顶高手更是精修精神力,气伸如神,气归似鬼,神鬼莫测,有时不必出手便令对手陷于无边幻境中,不战而屈人之兵。
如今这罗丞兰三招两式,意韵深长,尽是《周易》中味道,显然是血影魔踪雷思黯传授的天门派掌法。
这天门派坐落湖广天门山,在九大门派中一向神秘,与三清派有得一拼,江湖俗称“三玄派”,皆因其传世主要有三大流派,乃创派始祖三人分别依三玄——《周易》、《道德经》、《南华经》——之一玄修炼创制出一门功夫;其中《南华经》一派早已流出江湖,辗转相传,便是隗始惊所学之门户;而天门派如今之掌门人归虚江则精研《道德经》一脉,据说已至手不抬脚不动便可败人于无形之强大精神力境界;而雷思黯所学,并传授于罗氏姐妹的,便是创派时三玄最强大的一支,如今却是天门派最弱小的一支——《周易》流派。
所谓“文王拘而演周易”,周文王仰观天文,俯视地理,中查山川人文、自然规律、神鬼屈伸,推演出《周易》共六十四卦,每卦又分六爻,共计三百八十四爻,包囊天下三百八十四般变化,确是精深玄奥。而天门派创派掌门便将一身技业尽化入这三百八十四爻中,苦心孤诣,呕心沥血,创出了一套六爻掌法,亦有三百八十四招,每招意韵对应一爻,习此掌法者除了要学武,更要学《周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也正因如此,以罗氏姐妹如今的地位身份,犹在白魅堂总堂中着敝衣,习洒扫,作那儒家小学的工夫,其实也是在居移气,养移体,学那周易中之至诚无物之理。
如今只见罗丞兰看似信手一掌,便是六爻掌法其一,脱胎自《周易》“观卦”上九爻之“观其生君子无咎”。此爻不中不正,是以这一掌也又偏又乱,自腰下推出,掌式错落,取的皆是对手左臂左肋左腿等处;此爻象征九五君位之高尚隐士,是以出手飘逸,身法翩翩;此爻扣“自慎省,供观仰,志未平”,是以意韵虽淡雅端方,但出手无虚招无变招,颇为刚健有力。
宋伯刚自幼修习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这浩然真气至正至大,吞吐包涵,最是刚健有力,如今见对方一个女子以如此掌力相攻,自然不惧,小花枪又不知从哪里变到他左手之上,像跳舞般在他手上弹了几下,便将对方掌力笼罩之处一一盯住,花枪枪头皆提前守住关隘,若对方掌力前吐,便如自己手掌主动拍上枪头一般。任你掌力再强,任我花枪枪头再钝,浩然之气自在枪头凝聚,哪怕双方功力悉敌,以掌击枪头,也是必然吃亏。
罗丞兰似早猜到他有此一招,右腕一番,变直劈为横拍,不打人专打枪,拍向小花枪杆侧,因那枪如玩具般小巧,其实这一掌也拍向对手手腕。
宋伯刚虽不知对手这一招出自观卦上九,乃是高人逸士虽隐居依然谨慎自守,以身作则之意,岂能随意变招,这一下小小变化其实只是虚招,诱他变化之后,再以前招继续攻击,但气机相接之下,他已发现对手这一变招力道甚轻,远非适才刚健之气,心念电转,知道对手只是诱敌之招,并不理会,手中花枪转守为攻,猛往前刺,连消带打,既避开对手攻击侧翼,又主动迎向对手,以力搏力。
砰的一声,罗丞兰果然变回原势,再不折腾,跟对手硬接硬架了一下。瞬息之间,几般变化,二人皆展现出非凡的招法,而这一记掌枪相接,又容不得半点花巧,全是内外功力相击。
堂中劲气如水花四溅,似卷起了一股微风,场中二人都晃了一晃,暗道对手果然了得。尤其是宋伯刚,他着实不知对手功力深浅,这一下内气七分攻三分守,有试探之意,竟跟对手斗了个平分秋色,且对手也似留了后手,并未全力以赴,以一个女子之力,竟可跟江湖八大家龙门宋氏家主功力悉敌,传出江湖,这“双刀诸葛”姐妹名声还要大噪。
而宋伯刚此人,乃是一等一的男子汉大丈夫,举止虽时有戏谑,内心素养浩然正气,遇挫更勇,绝不退缩,当下喝声好身手,猱身又上,与罗丞兰斗在一处。
宋仲毅朝罗丞芷挥挥手:“别人还有大事,咱俩也操练起来吧。”
罗丞芷冷笑一声,双掌一错,也和他斗在一起。二人动手不过十来招,也是四掌交击,实打实地对了一招,气劲波动,近处之人都觉劲风拂面,连房梁都被震得洒下些尘土来。
这罗丞芷似乎比乃姐还要内功强横,黑着面孔,手下一招紧似一招,围着宋仲毅大呼酣战,都把宋仲毅的斗志给挑动起来,除了偶尔口上戏谑两句,手下可是一点儿不松。
俗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宋仲毅乃是把棍法化入拳法乃至身法之人,内外功皆至化境,双拳一体展动之间,既有少壮的锋锐和用不完的气力,又有老郎的娴熟技巧、谙熟各种借力使力的窍门,二人再斗个几十招,众人看时,只觉宋仲毅化成了一根软棒,冲、磕、敲、打、缠、弹,将罗丞芷困在急雨般的棒点中。
而这女子毫无惧色,将自己化成一块生铁,硬、冷、朴拙,出手看似不快但劲道十足,角度看似不刁但攻敌必救,防御看似松懈但坚硬无比,也和宋仲毅急切间斗了个难解难分。
观者本来各怀心事,有人还在担心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影响了今晚的大计,但四人相斗的场面,谁只要看上一眼,都再也挪不开目光,如此高水平又棋逢对手的近身搏击,可不是轻易可以看到的,一招一式间都能触动武人的心弦,让人觉得又学到了甚么。虽根据每个人的领域、修为不同,每人看到悟到的都不同,但再也无人想到会耽误大事,甚至只盼着四人相斗,可以时间再长一些。连高沧侯都放下了面碗,目不转睛地盯着四人。哪知接下来奇变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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