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我们进到院中,第一眼便盯上了你们,只不过你们戏演得挺好,看我们出手,装作害怕腿软,着实可笑之至。我们干脆装作不知,便如奴仆般驱使你二人做事,哪知道你俩笨手笨脚,全不熟悉厨房用具与事务,适才端茶送点上来,听了黄先生话语,还眼露凶光的,任你们怎么按捺内家真炁,依然有气机撞动之迹,两个老仆妇看来便是双刀诸葛,而双刀诸葛看来便是血影双煞,多年寻找今日也算大功告成,我兄弟集义之人生,看来便要又添一笔浓墨了。”说到此处,宋氏兄弟仰面大笑,打心眼里觉得痛快喜悦。

一对姐妹也笑了起来,笑得比宋氏兄弟声音还大。两兄弟缓缓收住笑声,宋仲毅挠了挠头,问:“嗨嗨,你们死到临头了,还笑甚么?”

“我笑你们只读到孟子便辍学习武,难怪愚蠢之至。你们可知伊川公?自是不知。他可说过,‘豕,刚躁之物。若强制其牙,则用力劳而不能止。若豮去其势,则牙虽存而刚躁自止……且如止盗,民有欲心,见利则动。苟不知教,而迫于饥寒,虽刑杀日施,其能胜亿兆利欲之心乎?’天下有亿兆生民,便有百倍于亿兆之欲念,也有十倍于亿兆之所谓恶行,你们二人若只知所谓惩恶,管得过来吗?”

宋氏兄弟面面相觑。

“君子法豮豕之义,知天下之恶不可以力制也,则察其机,持其要,塞绝其本原,故不假刑法严峻,则恶自止也。两位大姐,你们既读过伊川公的《程氏易传》,当知其止恶之法,正在你们一上来便大加贬斥之‘规矩’二字”黄宗羲开口了,“你们既不愿听其言守规矩,便要只能面对被刑法止恶了。”

“我们两个女子居然要劳动当世大儒来拌嘴,还是歇歇吧,你们孤军深入京城,妄图刺杀摄政王,才叫死到临头呢。再说江湖人手底下见真章,我们打赢了,照样拍拍屁股就走,就算打输了,也不过早走一会儿,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我们这一辈子率性而为,从心而行,更无丝毫遗憾了。”

这话说得倒也奔放大气。

“姐姐,小妹倒有一憾。”

“哦,是甚么?”

“每日里修行只注意洒扫与静坐了,没去厨房里学两下子,如今竟被这两个山药蛋看出了破绽。”

此话说完,二人又是相视而笑。

宋氏兄弟皱起了眉头,宋伯刚搓了搓大手,就近抓起个肉馒头塞入口中,狠狠嚼了几下,大喝一声:“下了阴曹,再去学厨艺吧。”话音未落,人已掠起,一掌拍向二姐妹。

这对姐妹大姐名唤罗丞兰,二妹名唤罗丞芷,本是良善人家闺秀,一日其父与众佃户下田劳作,好心救回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人,让他在家将养,却哪里知道此人便是当年江湖上赫赫大名,可止婴儿夜啼的大魔头血影魔踪雷思黯。此人出自武林九大门派之天门派,却在盛年时打伤掌门师叔,负罪下山,闯荡江湖屡有奇遇,中年时一身技业已惊世骇俗,他面貌清俊,谈吐文雅,但因修习内功走上捷境,人也性情大变,绝圣去智、谤正惩善,还曾贪图享乐,将好几套绝技传授给了阉党许显纯,终于惹得一门一宗吕贯之和石桥大师两位宗师出面,分别与他大战,将其打伤,流落田间。

雷思黯于心灰意冷间,却得到了年纪尚幼的罗家双姝之关爱,遂传授了她们一套内家掌法,又经常对她们姐妹侃侃而谈,在两个孩子脑中种下了无法无天的种子。

雷思黯待了两个月便悄然离去,但罗家双姝的一生就此改变了,她们一旦练上内家掌法,只觉身心俱爽,再也无法停止练功,几年不到已有小成。偏生此时又逢父亲暴病身亡,母亲被宗族争产逼死等人间惨剧,二人忍无可忍,在乡里宗族中牛刀小试,大姐罗丞兰竟轻轻出手便将夺产的首恶族叔击毙,二妹罗丞芷也信手挥洒,便将父亲故去后,宗族里对自己姐妹如凶神恶煞般的几个堂哥打死。

二人不知自己掌法威力如此之大,本不想致人死地,但命案已成,无法挽回,只得双双逃走,开始了亡命天涯的一生。江湖险恶,一对年纪轻轻的大姑娘会面临甚么,二人只有边打边冲边走边杀,武功日渐了得,心肠也越发冷酷甚至扭曲,有时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之后便二人同心寻找各种借口为自己的恶行开脱,求得心灵安慰。

随着年纪愈大,武功愈高,恶行愈著,便引发中原武林人士之围剿,二人天生聪慧,见势不妙便逃往关外,隐姓埋名了些时日,终于是耐不住寂寞,加入了正在辽东招兵买马的白魅堂。二人闯荡江湖多年,早已厌倦了红尘风浪,正好在白魅堂深居简出,凭借谋略和高强的武功,帮助隗始惊吸纳和降服各路“人才”,还在天下武林埋下细作,建立起庞大的情报网,令白魅堂不断发展壮大,成为清廷的官方帮派和鹰犬。

二人如今却乐得清闲,跟随清军入关,蛰伏于京城总堂,修身养性,晨昏洒扫,午后烹茶,时常茹素,旧衣敝履,偶尔出游,过起了优哉游哉的生活,虽二人皆一生未婚也未近男人,但姐妹俩相依为命,倒也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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