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缸子的1997年秋天,我时常在梦里相见,我要强调是相见,不是遇见,一棵构皮树,两颗构皮树,三棵构皮树,当我继续报数,北缸子的水鬼集体报时,十二点半的三棵构皮树上结满了人,摘楮实子的人,睽违多年的初中同学,那个红果子有毒,有毒,不能吃,我站在北缸子河埂上,高声警告我在现实之中已经遗忘多年的故人旧识。北缸子的蟾蜍从棉花田里跳出来,解开我的疑惑,人们在采集家乡特产,准备献礼他们在南方打工的工友。
1930年的秋天,我和佳佳在北缸子夜钓,佳佳在1930年不再是女人,而是一个疼老婆的好汉,佳佳要钓一条大鲫鱼煮鱼汤给正在坐月子的老婆滋补身子,然而水鬼不作美,只给我们零星送来几条鳑鲏和小麦穗鱼,我就手架在火上烤了,香味飘向六洲老街戒备森严的乡公所。
“不得了,好像打起来了,我得赶回去复命,老方逮到我溜号,我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老方算个毛,明天天一亮,你黑老听就坐第一把交椅。”
“别糟扯,阿佳,我干架都往后缩的怂蛋,我几斤几两,你能不晓得,你们千万别赶鸭子上架。”
“开弓没有回头箭,波波和小万他们这次带了二百多人,铁定要下死手。”
“什么?你跟波波他们搞到一起了,阿佳,你屎光屁追老鸭——你找死啊。”
“你要是这个态度,我马上把你扔进北缸子,看在你留过洋,肚子里有点墨水,才抬举你,你别不识抬举。”
佳佳的心狠手辣,黄木荡方圆五百里闻名遐迩,小鬼子在汤沟的碉堡,就是他单枪匹马端掉的,老方出于忌惮,扶他坐了北缸子保长的位置。老方平日里对佳佳可谓处处忍让,佳佳儿子抓周,老方还奉上一根小黄鱼,可佳佳就是和老方不对付。其中缘由,在我看来,极为可笑。三年前,老方接孙媳妇,没让佳佳坐一席,佳佳记恨至今。也许最令佳佳咬牙切齿的,是当晚我被安排在一席。
一席通常坐落在堂屋靠近书几的位置,坐上嘉宾非富即贵,我能坐在老方大孙子婚宴的一席,纯属意外,婚礼的前一天,上海大公报登了我的一篇小说,菜包子和大荣他们在办公室大肆鼓吹,传言我要被调到上海了。
我和佳佳的确夜钓过几次,可是那都是在美美赌坊输的焦干,挂账都挂不了之后,才会良心发现,想到钓几条鱼回家应付妻儿老小,这一招在佳佳老婆那里是有效果的,在我老婆那里,毫无意义,小蕉和我坐邮轮去费城投奔我哥的旅途之中,就已看穿了我所有虚伪的把戏。在那艘船上,我迷上了美国人研制的新玩意,吃角子老虎,拉一下扳手,就能中大奖,三天不到,我就把临江倪昌宝馈赠的盘缠,全部送给了美国人,伤透了小蕉的心。我是犀牛,皮厚,老虎咬不动我,输了钱,我就从三等舱上到一等舱给有钱人擦皮鞋,换一些赏钱,然后买一支香草冰淇淋哄骗小蕉,告诉她我又赢钱了,我的表演是那样天衣无缝,活灵活现,时间久了,我自己都信以为真,直到我又一次弹尽粮绝扛着老虎机往房间狂奔,被美国警察逮捕,一切才真相大白。
佳佳这次约我夜钓之前并没去美美赌坊,一反常态,我知道有情况,可是一想到他口中所言的钓鱼给老婆补身子,我又感动的不行,就全然打消了顾虑和疑心。乡公所枪房的钥匙一直是我管理,老方大会小会三令五申,人在钥匙在,人不在钥匙也要在。佳佳把我困在北缸子,把枪房钥匙的管理者挟持在身边,这一招调虎离山,运用的出神入化毫无破绽。
“没声音没图像了,波波他们应该是得手了。”
“老方那个老滑头,没那么容易死的,他要是发电报到三官殿,老李一二三就能带人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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