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蔡河龙津桥往南,在御街东面一处林木繁茂的河弯边,有一大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群掩映其中。这里便是太学,整个国家的最高学府。

由于来年又是大比之年,此时已有拿到礼部试资格的外地学子陆陆续续来到京城,而太学作为青年才俊的云集之处,自然成为他们展示才学拓展人脉的最佳去处。

建州崇安学子胡寅胡明仲,作为当世大儒胡安国的养子,其人在二十二岁的年纪已经广有才名,并获得了与举国才俊同场较量的资格,今日更是在太学中凭借一番恢弘言论博得了满堂彩。

“即位之一年必称元年者,明人君之用也。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天之用也;至哉坤元,万物资始,地之用也。成位乎其中,则与天地参。故体元者,人主之职;而调元者,宰相之事。元,即仁也;仁,人心也......”

正在复述胡寅观点之人只有十七八岁年纪,乃是太学外舍的学子晁公武。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出身于书香世家,学识教养都算得上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晁公武回顾着胡寅的观点,而后感慨连连:“体元方可正心,心正则大道可期!明仲兄今日这番‘体元正心’高论实在是振聋发聩,小弟佩服!”

他年龄不大,言行举止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旁边一位姓胡名铨的太学内舍生,同样对胡寅的才学佩服不已,接过晁公武的话头继续发着感慨:“人主体元,必以身践仁,方可令君心合于天心。眼下各地乱象不断,甚至引发方腊席卷十数州县的惨祸,正是因为当政者失了仁者之心。明仲兄这一宏论针砭时弊,合该传之天下,给朝堂百官以当头棒喝。”

面对两人的夸赞胡寅则是连呼不敢:“二位贤弟,愚兄这点见解不过是拾家父之牙慧罢了。家父迁居衡阳后便潜心治学,愚兄与仁仲常年跟在左右,每日聆听教诲,如此才有一二进益。”

对于这一自谦之言两人只是不信,胡寅只好拉出陪他入京赶考顺带游学的少弟胡宏胡仁仲从旁佐证。即便如此,晁公武依然对这位年长几岁的世兄心折不已。

眼见已经临近正午,四人联袂出了太学寻地方小聚。作为几人当中唯一的地头蛇,晁公武当仁不让的承担起领路兼请客的角色。不过,他建议的去向也让同行的胡铨表示出了疑虑。

“孙家正店这些时日声名鹊起,按说是个不错的去处。不过愚兄倒是听闻,那孙家一次售出了数百枚优先用餐的金牌银牌,若是手中没有牌子,想要入店只怕会费些功夫。”

“邦衡兄这话倒也不假,然则想进孙家正店也并非难事!”晁公武一脸轻松的说道,“那孙家正店的少东家也是太学外舍生,其人交游广阔,与小弟也是熟识的。不过今日是专程为明仲、仁仲二位世兄接风,便不去寻他了。有件事或许二位世兄并不知情,静庵先生当下也寄身孙家,透过他入店当无阻碍,到时还可邀静庵先生指点诗词文章。”

“可是黄定黄静庵?听家父提过,说他当年激于义愤得罪了蔡太师,数年之后本有机会复官,却从此对官场不屑一顾。说起来,这位世叔倒与晁世叔一般无二的淡泊性子。”

“明仲兄竟也知晓这段旧事。不过不入官场未必就是坏事,现如今静庵先生与家父多有往来,或填词对弈,或相约出游,也乐得逍遥自在......”

闲聊间,四人已经来到了孙家正店,不出意外的是,店门外大排长龙,此刻依然是一座难求。

晁公武通过主廊处的伙计给黄定带话,而黄定则专门给王璞打了招呼,一番周折后几人被领到了西楼三层的一个预留酒阁内。

来人是几个陌生的士子,现场又有黄定坐陪,王璞给后厨做了安排便要出门,不料黄定又把他拦了下来。

“说起来你们几人年岁相仿,今日楼中也无甚大事,何不留下来把酒一叙。”

“呃......也好!”与几人见礼后,王璞就势坐在了末席。

黄定作为座中几人的长辈,在询问了胡安国的近况后,又听闻胡寅是入京应试的,高兴之余便也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其点拨一二。

“你兄弟二人自小呆在康侯(胡安国的字)身边,想必对他应试之事也略知一二。遥想当年,康侯一手文章宏纲大用,奥义精微,实为我辈儒者之楷模。然则因其策论言辞激烈,为考官所不喜,一度被列名三甲。好在先帝器宇恢弘,喜爱康侯之才气,又将他简拔为一甲榜眼。今日之官场与昔年大有不同,逢迎媚上之风盛行于世,文气也受其沾染,针砭时弊之文辞愈发不受待见。明仲若是意在仕途,此等事宜不可不察。”

胡寅连忙起身行礼:“谢静庵先生提点!”

“提点算不上,只是有感而发罢了!”黄定压压手示意对方坐下,“对了,明仲刚从太学过来,可曾听到什么有趣的议论,何妨说来佐酒。”

“有趣之事?”胡寅稍做思索,“许多人热议的无非是孙家正店奇招迭发,在京中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莫非这些都是静庵先生的手笔?”

黄定当即哈哈一笑:“这个你倒是猜错了!这件事我是出了些力,不过说起这操盘之人......只能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嗯?”

几人顺着黄定的眼神看过去,把目光汇聚在了王璞身上。虽然在读书人的眼中,商贾只是小道,但以这样的年纪就能在强手环伺的京城饮食业中搅动风云,这个年轻人只怕有些斤两。

王璞无聊的摸了摸鼻子,向众人道了一声“侥幸”。

他毕竟不是现场的主流,吸引了片刻注意之后,对话的焦点再次回到黄定与胡寅身上。

“明仲可还听闻其它趣事?”

“议论较多的还有官家大兴土木之事、三皇子勾连宰执逼迫太子之事。不过这些事说起来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几人听罢各自颔首,咀嚼着这些事情对整个国家的意义,面容都显得沉重。

“对了!”此时年纪最小的晁公武主动插话,缓解了席面上的冷意,“明仲进京之前太学还曾议论过‘方田均税’法,这事拖了半个多月不见朝堂有所应对,也是奇怪!”

与皇帝私德或是皇家秘辛相比,这种涉及时政的话题更得读书人喜欢。而且这件事不是什么秘闻,黄定也早就知悉,此时提到这事他也想随口考校一下几人的见识。

“我朝不禁土地买卖,立国百余年来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以至于地籍紊乱田赋日蹙。

仁宗朝,大理寺卿郭谘首创千步方田法,在洛州肥乡试行,据此免除无地而有租税者四百家,纠正有地而无租税者百余家,收逃漏税款八十万钱。

介甫相公任宰相后,将郭谘的办法加以补充,于熙宁五年试行于京东路,后又逐渐推行于其他各路。不过此法朝野争议甚大,以致屡行屡罢。

公武,既然你提到了‘方田均税’,不妨说说对于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晁公武朝黄定略作拱手:“此事太学中有过多次议论,不过多数人都持一个想法,那便是‘方田均税’定然会推行下去!”

“哦?道理何在?”

晁公武稍做思索,再道:“按说这‘方田均税’之策是为解决各户田赋不均与税户隐田逃税之积弊,若是推行下去,民不加赋则国用自足,如此善政,想必都堂相公们会妥善处置的。”

黄定未作评论,只是笑着看向胡铨:“邦衡呢,你怎么看?”

胡铨先向黄定拱手行礼,而后才开始侃侃而谈:“实行‘方田均税’之必要,除了公武所说的好处,学生还看到了一点。

那就是官家继大位之初曾当众宣示,要承继神宗、哲宗二位先帝之遗志,一力推行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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