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
当林升站在船篷顶上,一挥而就《洞仙歌》,写罢驾船而去,水天渺然,旁无来迹,世人皆以为神仙疑之。一时在临安城流传起来,说是从苏州传过来的。
更是直达天听,宋高宗赵构都知道了。
这首词是在苏州垂虹桥上被人发现。蹊跷的是,垂虹桥气势雄伟,有七十二个桥洞。词句就题写在桥中心的外侧,无论人在桥上、岸上、船上,都够不着题词的那个位置,若不是神仙悬浮在半空中题写,还有谁能写上去呢?那时候又没有直升机。
更有人说,从“一剑横空几番过”来看,这分明就是八仙中的吕洞宾嘛。
《洞仙歌》是这样的: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
橘里渔村半烟草。
今来古往,物是人非,
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
雨巾风帽。
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
按玉龙,嘶未断,月冷波寒。
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
认云屏烟障是吾庐,
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这首词的辞藻华美,意境更美。上阙是说垂虹桥的气势,发出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的感叹。一桥飞架南北,压在水面之上,倒影清晰可见。原本繁华的渔村,却已经被烟草覆盖,有凋敝之气。岁月无情,古往今来,早已物是人非,在这茫茫天地之中,唯有江山易改却不老。
如果说上阙借垂虹桥说到两岸风情,更进一步说到天地人的哲学观念,那么在下阙中,作者就把自己代入其中,给人不凡的感觉。穿着雨披,戴着风帽,乘坐飞剑在天地往来,四海之内有谁知道我?垂虹桥如玉龙,声嘶不断,沐浴在冷冷的月光之下,屹立在寒波之上。归去吧,只有那林屋洞天福地没有锁,才是我的地方。认准云屏烟障之处才是我的家,任它满地青苔,我却年年不去打扫。住在群山深处,好不逍遥自在。
宋高宗读完这首词,忽然笑了。
“这哪是什么神仙吕洞宾的词,一定是个福建秀才写的。”
宋高宗再解释道:“你们只要看这首词的用韵,分明杂有闽音。”
写诗填词,无论用字用韵,在音律上都有严格的要求。这就是我们现在读唐诗宋词,会感觉到有很多不押韵或平仄不协的地方,那就是因为时至今日,字音已经与唐宋时大不相同,有时候作者的方言色彩也会在诗词中表现出来。
宋高宗说得没错,林升,福建晋江马坪村人,屡试不第,一直到五十岁时才考上进士,被授予兴化县令,而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
五十岁才考取功名,可见他内心的孤独。这他比我还惨,起码我在五十岁的时候,只想着早点退休。再加上他虽然仕途不如意,却满腹豪情,诗词文采卓绝,更有怪诞之举。
有次他道士装扮,放浪形骸,独游西湖,在湖边酒家饮酒,口出惊人之句。
吩咐酒保只要看自己酒杯空了,不必多问,立即续满,至于酒钱,可随意从自己那只虎皮荷包里取。林升就这样不住地饮酒,酒保也不住地给他添酒,不住地从虎皮荷包里取酒钱。待林升数斗酒饮尽之后,有好事者窥探他的荷包,发现里边的银钱竟然丝毫不见减少。
酒店围观的越来越多,人们大为惊骇,以为遇到了神仙。
林升酒兴正浓,要来笔墨,在墙壁上题诗道:
药炉丹灶旧生涯,白云深处是吾家。
江城恋酒不归去,老却碧桃无限花。
于是,神仙来西湖酒家饮酒的故事便在临安城传开来了。
至于林升究竟在那个荷包里做了什么手脚,当时的史料没有记载。只有待我下了飞机,有了时光机,穿越到南宋的临安城,去当面问问林升,或可一探究竟罢。
林升的这两首诗词,读者诸君可能都没有读过。但还有一首,我一说,你便知了: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熟悉吧?福建秀才林升的诗。
诗人都是孤独的。这是林升的孤独。
作家安如意说:“其实中国的男子,从古至今,骨子里未尝有翻江倒海的变动。在某些事上,他们坚毅得叫人惶恐,历经风雨却依然故我。”这大概是一种刚强的孤独,虽置身拥挤不堪的街市,也能像沙漠中的隐士一样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怎样才能从永奎叔离世的孤独中,挣脱出来?
像林升那样,纵情豪放,游于山水间,挥洒诗词,痛饮酒,醉卧山丘?
回河西村,暂居于此。
静是我的姿态,淡是我的心境,孤独是我的享受,我们何处不相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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