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涧也难免想过,以这种威刑的手段去慑服他人,与她所想要的、章敛理想中的“教而化之”,岂不是背道而驰了?

但身处坊中,民生现实比比皆是,鹿鸣涧很快就觉悟了。只有生活安稳了,不用为每日的饿肚子事发愁,不怕走在路上平白被强者欺负了,弱者和愚昧者才有时间和力气去关心其他的事——比如思考和寻找自我,甚至为此而读书。

越是混乱贫瘠之处,人们越是难以进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鹿鸣涧也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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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日,鹿鸣涧偶尔仍会想起,质问柯亦燃时铿锵怒述“他们也都是人命啊”的那个自己。她看似变了,实际上也变了,有些东西,她却觉得没变。

未得手刃柯亦燃,鹿鸣涧将章放之死的仇恨,记在了整个浩气盟头上。懦弱也罢,一刀切也罢,这是她最简单的办法。

鹿鸣涧清楚知道自己的弱点,用章放的话说,就是脑子是正常的,心却怀着些没用的悲天悯人,嘴巴硬的,肠子软的,却又桩桩件件皆不彻底。就像拳师那件事。

所以她杀起人时看着果断,其实也有那么些逃避的心理因素在。如果对对方了解得多了,她总会下意识地为对方考虑,觉得大家皆不容易,诸般罪责总有许多是情有可原的——便容易生恻隐,生怨怼,生愧悔。

鹿鸣涧时常觉得,自己手里就像握了一柄两头都有刃的刀兵。对着她身前、刺向外来者和浩气盟敌人的那头,她用起来得心应手、格外杀伐果断;而对着她身后、被她庇护着的坊民和亲朋们的那一头,却时常让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因为自己的不慎不智,而误伤了谁,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后果。

对比起来,她荒唐地发现,她竟然更愿意去做个冲锋陷阵的战士,浴血于那些不会同她说话的浩气盟甚至朝廷走狗面前,也好过要她面对内部冲突而备受煎熬。尤其是,大家都对她有期待的时候,她觉得肩膀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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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岁,东落雪谷地发生了一起山体滑坡,好大的雪崩。好在谷地距离长乐坊还有些距离,只死了一批当日在那边忙碌的猎户们,还毁了山腰上待了许多年的一处贼寨。

听说这寨主是个落草的官府逃军,网罗了一批凶神恶煞的手下,早年是靠着劫掠和欺压长乐坊的人们过活。

一开始,鹿鸣涧跟着章放过来时,还见过这寨子的贼人长驱直入,骑着大马冲到坊民们家里打秋风,穷凶极恶的。

她本以为这种人,坊民们会恨其入骨,却没想到,官军以剿匪的名义到附近打听这贼寨时,坊民们居然心照不宣地掩护他们,根本没人出卖情报。不仅鹿鸣涧大跌眼镜,官军们也很是纳闷。

后来她听卖羊汤的大叔闲聊才知道,贼寨虽然抢劫,但每次抢得不多,就是收个保护费,甚至官军和浩气盟来时,寨里的贼人们还真会帮忙御敌。就算真端了这个寨子,总还有会别的寨子占山为王,新山大王还不一定有这个好嘞——若是来个暴虐无度的,岂不是更糟糕?

章放冷哼,鹿鸣涧默然。但她心里想着,受害者竟然在对比和衡量加害者们的“度”。世道乱离,人人可怜,但这种荒谬怎么不算一种实惠?

自从鹿鸣涧重建了坊子,以发任务的形式让恶人谷的战力参与了坊间的巡守,山贼们一两次铩羽而归后,便识相地不来袭击村民了。鹿鸣涧没有专门发任务去剿这贼寨,也未曾想过他们后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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