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黑色袍服，系上红色的腰带，宽袍大袖，行走起来飘然生风，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感觉，让人不禁联想起祭台上高高在上的巫师。圣女小心地将一个竹笼装进缝在袖子里的口袋。蟒骨好奇看看，发现竹笼里趴着一只无精打采的蝴蝶。
“这是做什么的？”蟒骨不禁问道。
圣女连忙将竹笼藏好，掖到袖子里面，“还不是那些老把戏。这是晚上典礼时候用的，那些无知的愚民，不看到点神迹，总是不甘心。”
蟒骨不好深问，假装了然，再看看这竹笼，精致小巧，放在宽大的袖子里根本看不出来。竹笼口的机关设计简单，可以轻松操作开启。蝴蝶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其中妙处，圣教的令使从袖中飞出蝴蝶，想想确实挺能糊弄人。心中不由得叹息，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刚穿好衣服，门外便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大约二十岁出头，穿着稍短些的黑色袍服，将头发扎成一个挽儿，用红布包着，看起来倒是颇为精神，向着蟒骨作揖行礼，恭敬说道：“令使、圣女，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说完便垂手站在一旁，安静等着。
圣女点点头，拿起一旁的灵蛇面具，戴在蟒骨头上。这面具用木头制成，颇为沉重，与其说是面具，倒不如说是头冠，前面的面具与头冠相连，比脸庞大上一圈，挡在脸上，看起来有些阴森。蟒骨和圣女一起将面具摆正，便出了门。
门外是两抬四人抬的小轿，简单小巧，蟒骨和蝴蝶上了小轿，向着祭灵日的集会场地而去。
会场离此不远，蝴蝶想起来，这里正是她第一次见到圣女的地方。那时，蝴蝶是伪装成流民的上大夫弗乙，而现在则成了仙灵教的中流砥柱令使。
穿戴整齐的信众们早已等在了会场，圆月高挂，宁静的小巷中传来浅浅的鼓声，由远及近。轻灵的笛声，好似情人的呢喃。雾气之中，隐隐掺合着一种奇妙的香气，让人安静迷醉，忍不住深深嗅闻，深吸一口，却转成了厚重的檀香气味，不由得收起轻慢之心，垂首低眸。
身穿着黑衣的仙灵教灵师们迈着坚定而缓慢的脚步，一步步踏入会场。红色的面具上画着各种动物的图案。伴随着咚咚的鼓声和幽幽的笛音，两顶小轿穿出迷雾。清风拂过，撩起轿上的轻纱，露出一角神秘的面具。
今天来的是谁呢，教主会不会来呢？
信众们匍匐在地，献上自己的忠诚和愚信。
轿子里的人落座，高台上搭好的座位华丽肃穆，高高在上的圣女和令使，此时正俯首慈悲地看着迷狂的人们。
笛声停下，余音袅袅，鼓声刚一结束，信众们已然找好了自己往常的位置，席地而坐，恭敬地聆听圣女说法。
“你们都身负罪孽。想一想吧，你们为什么会遭受那些苦难？永远不会停止的劳作，无法治愈的病痛，突如其来的灾祸，一去不返的亲人。这些罪孽如影随形，从一出生就烙印在你们身上。永远不会消除，直到生命坠入死亡的火焰。这就是你们的命运。”
“圣女，人死后是什么样子的？”
“死亡吗？”猫猫面具后传来轻声的叹息，“人死后，灵魂会脱离肉体，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海洋里没有海水，而是燃烧着熊熊烈焰。你们的灵魂会在这片火海中燃烧殆尽。”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天啊，多么可怕的景象啊！
“我、我不想被火烧，圣女，求您救救我。”
“我的孩子，只有仙灵能够引导你。
在这片火海之上，仙灵们建立起一座宫殿，只有最忠诚的信徒，才能被接入宫殿。在那里，所有人都不需要劳作，不需要奔波操劳。人人祥和，人人欢乐。没有争斗，没有苦难。死亡不是结束，对于无知者，那是永恒的痛苦。对于忠诚的信徒，那是永恒的乐园。
我的孩子们，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手中，是堕入火焰，遭受焚烧之苦，还是进入宫殿，永享欢乐。
为了拯救世人，教主承天应运，承仙灵之力，教诲汝等，涤荡妖氛，救汝等脱离苦海，升于灵宫。信我教者，在世者得偿所愿，离世者免于苦难。”
“仙灵煌煌，永离苦海。”信众们匍匐在地，口称教旨。
圣女一挥袍袖，一阵烟雾喷出，面前的火把光芒大盛，火焰升腾一米有余，众人惊叹不已，连忙低头叩拜。
蟒骨看得一愣一愣，幸好面上带着面具不显。没想到这个什么仙灵教真有自己的理论基础。难怪能吸引这么多信众，怎么说呢，与其说民众需要宗教，不如说他们需要一件容器，承托自己的灵魂。蟒骨听着圣女的精彩演讲，恨不得为她鼓掌。要不是自己接受过义务教育，说不定也要被唬住了。
圣女看着虔诚的众人，欣慰地点点头。接着就是例行的讲述神迹环节。
经过甄选的信众来到场地中央，开始讲述自己亲身体会过的仙灵显圣事件。
第一个上来的是一位大婶，五十多岁的年纪，她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丢失手镯，怎么也找不到，最后求助仙灵教的灵师，终于在鸡窝里找到镯子的整件事情。
第二个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她怀抱着三岁的儿子，讲述自己的孩子高烧不退，胡言乱语。幸亏灵师救助，为孩子举行祈福仪式，同时消除了暗中纠缠孩子的恶鬼，这才使孩子恢复正常。
第三个是城中的卖菜的小贩，他讲述自己好几天没有生意，怀着满满的诚意，祈求仙灵帮助，结果连着三天，自己的蔬菜很快就卖完了，比别家的生意都要好。
听着众人绘声绘色讲述自己因为笃信仙灵教得到的种种实实在在的好处。人们的目光越发迷离、狂热。似乎在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呼喊着：看啊，这就是仙灵教，它能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它能解决你生活中的一切难题。只要奉上你的忠诚，只要一点点奉献，你就能得到百倍千倍的回报。你就能抓住永恒的幸福。
多么诱人啊。低微的付出，高额的回报。陷阱总是最能洞察人心。
讲述结束了。圣女悄悄拉了拉端坐在上首的令使衣角。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高台上的令使。
蟒骨一时愣住，不知所措。完了，难道自己此时要做什么吗？可是自己并不是真的仙灵教令使啊，自己只是一个占据了令使魂魄的现代人罢了。身为积极分子，坚信唯物主义。
圣女的目光越发奇怪，蝴蝶知道，不管怎样，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蝴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中迅速开始推理。
首先，今天举行的是祭灵日的典礼，这次集会的目的很显然，是宣扬教旨，发展信众。前面进行了信徒发言，讲述自己信教后的亲身感受。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圣女也在向我示意。那么就说明，下面的步骤，一定是由我主持的。但是，问题是，下面的步骤是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啊！
但是很显然，这时候再打听是不可以的。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作为一个社恐，蝴蝶对于所有需要当众进行的行为都深恶痛绝。但是，作为研究院为数不多的研究员之一，自己没少被乌鸦教授坑。不限于在开汇报会的时候乌鸦教授突然离开，让蝴蝶代为发言讲述实验成果。以及暗示蝴蝶突然生病，好方便乌鸦教授从容同喋喋不休的奶茶店老板娘告辞。甚至还有一次直接将蝴蝶传送到瑶光朝的朝堂上，听取朝臣们对于北方部族侵犯的讨论，直到皇帝垂问大将军的意见。没错，那正是蝴蝶。第一次执行任务便被投射于早朝之上的懵懂大学生，面对安静的朝堂、满朝文武、等待的皇帝，差点当场晕过去，但是想到一旦大将军发生任何意外，都会引发的历史巨变，和可能发生的延毕风险，蝴蝶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来不及隐藏自己的灵体，暂时取代大将军意识的蝴蝶，凭借着深厚的历史及文学功底，谨慎提出了当前史学界的两种主流观点。是的，不能给出确切答案。当面对选择的时候，把选择权留给当事人。这是研究院的行为准则之一。蝴蝶进入研究院的第一课，不是遵守纪律，不是勤奋学习，而是学习如何糊弄。自此之后，所有投射灵体任务均不得在早上进行。
在集会现场，蝴蝶面对着圣女和信众的期望，说实话，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她知道，怎么把这种情况，糊弄过去。
令使蟒骨从座位上直身坐起，低沉的声音安抚着众人激动的心，“孩子们，伟大的教主，带来了希望，带领我们冲破黑暗。以前，你们无法选择命运，只能在黑暗的沟渠里随波逐流。而现在，命运将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信我圣教者，无往不利。叛我圣教者，万死难赎。睁开眼睛看看，只有仙灵教才能帮助你们，只有仙灵教才能给你们更好的未来。”
看，就是这样，看起来说了很多，其实没什么内容。
信众们备受鼓舞，又一次匍匐在地，“教主慈悲”“仙灵教救我”“赐我力量”……
圣女拉拉还沉醉在自己的机智中的蝴蝶，小声说：“蝴蝶！”
蝴蝶一怔，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但一看到猫猫面具，马上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叫自己。蝴蝶心念一转，将手探到袖中，打开竹笼，放出了蝴蝶。
信众们抬起头，便看到令使一抬手，一只蝴蝶自衣袖中翩翩起舞而出，这神迹仿佛一颗种子，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信仰的幼苗。这，不就是神明吗？
“圣教永存！”坚定的呼声一次次回荡在夜空中。
祭灵日，幻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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