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桌上上阳学宫精致的毛毫相比,少年手中的毛毫宛如破烂,笔杆褪色不说,最重要的毫尖更是分叉不拢,别说写出一手好字,怕是写个完整的字都够呛。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笑声。

“这是哪儿来的小毛孩子?”

“赶紧把拖把拿走,少在这丢人现眼。”

哄笑声、戏谑声犹如道道无形利刃,洞穿少年为数不多的自尊,血翻涌上来,染得耳朵和脖子一片通红。

陆启蛰强撑着没让自己夺路而逃。

浑然强弩之末。

“当然。”儒雅道士点了点头。

随后儒雅道士望向后方,说了句与拨灯续昼毫无关联,其实又有那么一点关系的话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话不假,可对于天下第一而言,无形更甚有形,哪怕一颗草尖亦能杀人千里。依旧是那句话……”

“天时地利人和,讲一个适合。”

身后哄笑声逐渐沉寂,或许真的由耳入心,也或许忌惮上阳学宫。

人心鲜有表面。

但很明显,来自上阳学宫的儒雅道士,选择站在陆启蛰这边,袒护这位只身前来的瘦小少年。

陆启蛰换了张纸,闭上眼睛,沉敛心境,直至精气神完全凝练作一股谓之“意气”的东西,又好似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吐不快,不写不罢。

“静时古井无波,动时鸾回凤翥,盛时仙露明珠,心境难得。”儒雅道人看在眼里,心中多出诸多考量,最后不得不感叹许久。

好文苗子蓝田玉。

陆启蛰将心境调整好后,缓缓睁开眼睛,任由周遭哗然嘈杂、风吹草动,俱是视若未睹,听若未闻,完全只注意到镇子上那十一字长句。

晚来雪黯欲拨灯昼白雪。

正当陆启蛰准备以“镜花水月”落笔时,毫无征兆的,书案上镇纸所刻十一字玄光移涌,骤然化作十一支玄光流淌的神性毛毫。

既是毛毫,亦是素剑,十一支文脉毛毫素剑笔直,悬浮少年周身。

如剑林环山,如众星捧月,如群臣俯首。

刹那斗转星移,以十一支文脉毛毫素剑与居中少年为天元,有时空长河滚滚,一去不回,有百千因果流转,交织缠绵。

周遭景象不再是上三宗选拔弟子的纷扰之地,而是一处前后苍茫无际的大河之上,左右沿岸群枝勾连,碧绿无暇。

陆启蛰看向脚下,曾经遥不可及又无法感知的岁月光阴,如今都一一具现为大河中的水流。

飞溅而起的滴滴时空之水晶莹剔透,一滴水不过指尖大小,却记载着一座世界某一刻的光景,山水日月,神人逢离。

水滴连线水流,水流汇聚大江,便是诸天万界光阴流转的景象。

十一支毛毫素剑之外,多出一柄竹青横刀。

当少年浑浑噩噩,不知觉握住横刀之际。

整座绵延万年万里的时空长河蓦然一滞,连带着岸边垂腰的玉碧树枝,一瞬间被种下某个牵连所有的“因”。

生机溃散,树枝枯萎。

长河决堤,水流失控。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少年握住横刀时,种下了一个“因”。

一股水流自身侧喷涌而出,陆启蛰浑身一颤,下意识挥刀而出。

刀出,剑断。

竹青横刀面前,十一支文脉毫毛素剑脆纸难立。

少年双脚悬空,漫无目的地往时空长河上游而去,前路白光璀璨,不可言喻。

“你怎么来了?”

听到旁边响起的言语,陆启蛰才发现自己越过了某个不可言之、不可名状的大界限,已然置身时空长河上游之末。

回望下游一片苍茫,再举首眺望,头顶混沌未开,鸿蒙萦绕其中,皆未开化。

在这里,时空长河不再是河。

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捧圆润无比的泉眼坠入凡间,水中孕育日月星辰,半截自混沌外闯入此方空间的扶桑树枝横绝泉眼。

扶桑树枝上有位玄色蟒袍男子独坐,眼眸低垂,望向少年,如是俯视。

一头白发自然垂下,细雪幕洒,长发途经泉眼,绕过少年,飘然去往远方。

渐渐地,缕缕幽细发丝变得晶莹剔透,化作婉转无定的水流,一根发丝便作一截历史、一段缘因。

万万缕水流汇聚,逾越不可言之不可名状大界限后,就是所有来龙去脉汇聚而成的时空长河。

陆启蛰下意识想要回头离开这里。

“尚有未尽之事,尚有未了之因,回首无用。”

泉眼水流潺潺,如蛇缠绕构建镜花水月,水镜之中,属于陆启蛰那一方时空的真正景象依此展现。

天幕崩倒溃散,天火倾泻如瀑布,淹没目之所及的一切,灼烧山河万物,连同岁月与空间一并变得扭曲起来。

大地龟裂漆黑,无数邪祟自地底深处而来,张牙舞爪,大肆横行,白骨遍地。

人们蒙昧以为的天地,其实早已破败不堪。

“于此之前,吾在,历史过去皆不可言之虚妄。”蟒袍男子望着少年。

只一瞬,陆启蛰一眼洞穿万千因果,看到了终局。

大家都死了。

连同娘在内的所有人,无一不被天火吞噬。

天下生灵坳哭呼喊,惨叫连绵,苍天之上,天道负手而立,面无表情。

陆启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蟒袍男子一个念头,少年和横刀双双被泉眼的水流卷起,即将回到原本的时空之中。

只要赶在大厦倾覆前力挫天道,一切不晚。

水流成型,毫毛素剑重归周身,阻碍了陆启蛰的视线,隔着水幕,他只能隐约看到一袭漆黑独坐树枝。

就此远去。

黑袍为青山,白发作碧水。

山水为伴万万年。

“力挽天倾,将扶大厦。玉楼兰雪折脆枝,诗剑竹影理神夷。”蟒袍男子一声长叹,水涟漪,白发悠悠。

从前的他,少年的他,如今陆启蛰,正是逆转天倾死局的妙手所在。

蟒袍男子不经意间一个低头,泉眼倒映,脸颊轮廓锋利如刀削,眉眼平和。

俨然数千万年后的陆启蛰。

可他坐镇于此早已亿万年有余。

少年白马平川,莫回头,徒添愁。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