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恍如隔世,她就站在那缺憾的月色下,歪头看着他。
一如曾经她站在门外,身后是刺目的天光,不经意间刺痛他满目。
于是他听得她道,“…是尚卿啊,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他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呢。
他见她屏退了身旁的宫人,宫内的日子并不好过,至少她过的甚是不好。
衣衫是单薄的,说是殿却也只是个漏风的屋子,就连住的也是宫内最偏最僻的小院。
陆尚卿有好多话想说,说她怎么会在皇宫,说她这三年是怎么过的,说他以为她死了,说他其实……
很想她。
可最后,他看着她氤氲在月光下的眉眼,却是什么也未说。
“你……”
“尚卿,我很想你……”
他张了张嘴,觉得此时的江挽瑜有点不对劲,可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
“……我是被陆骧送进宫的,他要我去向陆允讨宠”
“你……!?”
陆尚卿想不到,短短两句话却是爆出了惊天的信息。
他怎么能……?!
陆骧有没有其他心思陆尚卿不想去探讨,可陆家是害了江家的罪魁祸首。
除去已死的先帝,当今陆允才是那个既得利益者。
陆骧怎么能、怎么能!?
能如此待她……!
“……尚卿,我不想、我如何能啊?陆家、我恨陆家……”
江挽瑜仰头笑着,泪珠不绝从她眼角滑下。
“我的爹爹,我的兄长,还有我江家上下满门忠烈!我如何能啊……?!”
“……我恨不得杀了他,又如何能、能向他讨宠……哈?”
“尚卿,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呆在这里了,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江挽瑜执起了他的手,“我、我们离开北襄,离开京都,去、去边疆……”
她抬起眼,那双素来张扬明艳的眼盈了满夜的水光,好似碎了一地的月。
“…去找江叔,去找爹爹的旧部,我们、我……”
她终于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我走不了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腕,笑得凄然,“…我什么都没有了,尚卿、我……”
他忽地将她拥进怀里,居高临下的皇帝、似笑非笑的平承侯、压抑的宫墙,三年的软禁……!
此刻在不住嘲笑他,像是他曾天真以为自己能站队,自己能活下去。
是不是,如今看来……
他亦是和她一般走投无路?
借着月光澄澈的眼,他低下头:
“……江挽瑜,我也恨陆家”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能这也是他当年遇到的刺杀,三年来的日日夜夜。
他承认,他存过利用她的心思,也承认,此刻说的这番话有真有假。
可是,他并不想死。并不想,像这三年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他错过她的三年,像他得知她死讯的那夜。
“……我是先帝之子,先帝在时,对我并不上心。后来遭遇刺杀,看啊,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无人在意,亦无人愿意在意。先帝崩时,人人皆以为会是我这个唯一的皇子即位,可是江挽瑜你看啊,我被软禁了三年。人人皆谓我先皇血脉,可无人在意我是死是活。哦不,该是在意的。我不能活,可为什么,先皇的孩子中,我活了下来?”
陆尚卿也时常在想,为什么他活了下来?他是陆尚卿时,重生到这具身体上。他是先帝之子时,苟活到了现在。
然后呢?他附身这具躯体而活,这具躯体又要依附谁而活呢?
是那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还是他那野心昭昭的王叔?
“我不愿去想是谁不要我活,可江挽瑜,我会死。”
“不是现在,也是以后,我活不下去。”
“无论我选择谁,我都无法避免这个结局。”
就像是原主,在那阴雨之下,死于屠刀下。
可他不是原主,可那阴雨下,也不再是屠刀!
“…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
他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陆尚卿不知道。
“你想离开,我拼下这条命,也会送你离开。”
或是真的吧?他看着她盈盈美目,忽然希望他说的这番话是真的。
她伸出了手,抚摸他的脸,一字一句道:
“你不会死,我江挽瑜救下的人,不能死。”
“我……”
他眼前的月光忽地暗了一角,馥郁的女人香萦绕鼻尖,是不同于他曾于司乐坊闻过的熏人脂粉气。
那香气醉人骨,激得他呼吸急促。
江挽瑜与他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卿卿……”
记忆中,她从未如此叫过他,可如今陆尚卿大脑发懵,自是分不清其中深意。
“我……”
“嘘卿卿…”,她轻轻咬了下他的唇,“殿外有人。”
随后,梦中烟雨如约而至,淅淅沥沥,一如当年他的初见。
醉意朦胧间,他只晃见漫天银白月色,似是那年,他惊鸿心动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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