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焦急赶路的年轻人,突然放慢了脚步,停在一扇破旧的大门前。

袅袅的青烟,弥漫在庭院里。树上垂挂着青布挽联,地上满是桉树的落叶和纸钱。

到处是忙碌的人群,穿梭的背影,慌乱的脚步,嘈杂的说话声。

肃穆的堂屋正中,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木。燃烧的蜡烛和闪烁的脚灯,弥漫着一种沉重和痛苦。两注高香,升起软软的青烟,缠绕在堂屋中央。

“齐天?”

“齐天!”

“齐——天……”

“齐天回来了,齐天回来了!”

“吓死了!好可怕呢,他居然失踪了两个晚上!”

“是啊,他应该是前天晚上10点多到家。”

“可不是,去接他的三拨人早就回来了。”

“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现在终于回来了。”

“但是,也不会是在今天下午五点才到家了啊?”

“你们快看,他的头发、眼神、衣服和鞋子,比叫花子还不如呢!”

“哎呀,也真是的,那他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了呢?”

几个亲戚发现呆站在大门外的齐天,大声叫了起来,议论起来,声音里有些哽咽。接着几个亲戚跑过去,拉着木讷、呆滞、茫然的齐天,一起走向堂屋。

“齐天?我叫齐天?”黑衣青年惊讶不已,这个名字似乎不属于自己。不过找回自己的名字,找回自己的家,无疑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青年低着头,蠕动着嘴唇;松弛的眼皮里,噙满了泪水。

“三娃子!”父亲听到喊声,赶紧出来。

父亲走下院坝,满脸憔悴,眼睛红肿,微驼着背,用那颤颤的双手,抱住了不知所措的儿子。

父子搀扶着走进堂屋,跨过门槛,在棺木前停了下来。

屋子里静极了。

青年在装着母亲的棺木面前站着,嘴角开始抽搐,双手开始颤动。突然听见“嘭”的一声,齐天狠地跪下去。

眼泪像瀑布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

黑衣青年双膝往前挪动几步,猛地扑向装着母亲的棺木,“妈——妈——……”,开始放声痛哭。

父亲站着不动,呆呆地,不知所措。只好偷偷转身,躲到一旁也暗自拭眼泪。

几个亲戚急忙跑过来,一把抱住齐天。

“齐天,齐天,不再哭了,节哀!”

满屋子响起了“呜呜”的哭声。

不知何时,父亲擦干泪,又走回来,把已经悲伤过度的儿子拉起来,用一只沉重的大手拍拍儿子的肩。

父亲慢吞吞,哽咽着说:“你妈在临终前还念着你……她曾经多次说过,等你结了婚,要为你带孩子……”

父亲扭过头去,快说不下去了,挤出一句话:“可惜你妈妈没有等到这一天……”

黑衣青年,不,“齐天”扶着父亲,再次大哭起来,几乎晕厥过去。

过了半个小时,跪在母亲灵前的齐天终于稳定了情绪,抬起头来,望着大家,大家也望着他。

父亲终于忍不住,弯腰拍拍跪在地上的齐天,再把他扶起来,盯着他,十分不解,焦急地问道:“三娃子,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你本来该前天晚上十点左右到镇上,我们派的人三拨人一直等到晚上1点才离开,都没有看到你和等到你!”

“前天晚上?我不是昨晚才从成都赶回来吗?”

“昨晚雷雨交加,我不是在陡石梯遇到了逃婚的新娘?”

“今天上午下山买东西,回去的时候,逃婚的新娘已经离开,一直没有找到吗?”

这个叫齐天的青年半信半疑,再次陷入了一种惶恐之中。

“多出的这一天,我去了哪里呢?”

“是因为是失忆了,记忆发生错乱了呢?”

齐天木讷,站在那里。看着陌生而有些熟悉的家,熟悉而陌生的父亲,他的记忆里慢慢闪现出自己母亲的影子,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父亲看看齐天的头发、脸色和衣服、鞋子,先停住了,想知道这又为什么。旁边不解的亲戚也急着发问: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这么脏,头发这么乱,鞋子沾满泥巴?”

“你怎么现在才回家?”

“你前晚和昨天都到哪里去了?”

齐天目光呆滞,摇摇头,不语。在这特殊时刻,大家也不好再追问。

“那先去把衣服换了吧……”父亲无可奈何地说道。

齐天走回自己的卧室,把新娘的红嫁衣悄悄藏好,自己换好了衣服,穿上了一件白色衬衣。正出来,被几个亲戚叫着,先去吃了饭。他再次走到堂屋前,等待父亲给他安排事情。

看见齐天走过来,父亲拍拍齐天的肩,轻声说道:“齐天,去帮忙收取祭帐、粮食等,做好登记。”

齐天听到父亲的安排,没有表情,望着从台阶上匆忙走过的父亲,快速地点点头。

几个小跟班,十几岁的少年,终于找到事情做了,冲在青年的前头,先做起了账房的工作。

“宋小文小麦5斤,张涛竹玉米4斤,玉华姐稻谷8斤,刘华高祭帐三条,姚林心鞭炮两柄……”少年们此起彼伏的播报声。

齐天心在别处,也在突然去世的母亲那里。他坐在院坝里的桉树下,监督着少年们在笔记本上作好记录。

“快叫,这就是齐三哥!”来往的亲戚和同村的人,叫正在读书的少年、小青年给齐天打招呼。青年不时站起来并向来送礼的亲戚、朋友、邻居作揖、鞠躬、道谢。

几个亲戚和同村的老人,开始议论起坐在他们对面、面无表情的齐天。齐三娃,是远近闻名的读书人,在小学各个年级,语文、数学几乎都是满分。他读初三时参加了赤城县第一届三好学生代表大会。高中时写的诗歌就在全国发表。他是我们官沟的第一位大学生,朝贺的鞭炮就放了大半天。……

在记账间隙,小华和海军拉着齐天的衣袖,问了很多问题:

“齐天哥哥,你在成都读大学?”

“你很了不起啊!什么时候也教教我们哦?”

“人死了,最后到哪里去了?”

齐天很不悦,他将永远失去自己的母亲,他失去母亲的悲哀盖过了失去逃婚新娘的悲伤。

几个少年,仰着头等着齐天的回答。

青年没有回答,他没有任何心情,微微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几个少年似乎没有看见齐天的表情,继续在那里嬉闹。

院坝高大的桉树,一片红色的叶子飞下来,正好落在桌子上。几个少年开始争抢,吵闹着,一下又跑开了。

“我的!给我!不要跑!……”声音变小,院坝里终于安静了。

白布祭帐搭在屋檐下横着的竹竿上,玉米、麦子、稻谷都分别倒进准备好的箩筐里,钱纸和鞭炮放在背篓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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