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娃——”一只手拍在青年的肩上。
青年侧转身,看见站在身旁的是大妈。大与母亲情同姐妹的大妈,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面带微笑。
青年站起来,点头示意。“大妈,我——”青年欲言又止。
“你妈妈走的时候最惦记你,你还在读书,没有成家,哪个父母不希望完成了对子女的交待,才……”大妈拿着剪刀的手有了一丝颤抖,突然停下不说了。
“给你妈妈多剪一些衣裳,让她在阴间也穿得漂漂亮亮的。”
“你妈最爱好,爱干净,剪鞋样、纳鞋底、裁衣裳,我们样样都靠她,我们都舍不得她。”
大妈扬起剪刀,很认真地说,开始叹了一口气。
“感谢大妈!我妈……”青年低下头去,又开始拭泪。
“三娃,你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呢?你妈妈不在了,可以让大妈帮你看看?”大妈似乎没有在意处在悲伤中的青年,关切地说到。
青年没有说话,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大妈,我——”。
周围的人似乎来了兴趣,几个嫂子、婶子身份的人围了上来,开始七嘴八舌,关心起身边局促的青年。
“大队(村)唐书记给你介绍的女朋友还要吗?”
“唐书记给三老弟介绍了什么女朋友?”
“不就是天峰镇医院院长的女儿嘛!”
“三娃是大学生,医院院长的女儿那是痴心妄想!”
“听说你在成都交了一个女朋友,家里是做什么的?”
“啊,在成都已经交了女朋友?现在肯定不需要三婶操心了!”
“你说话不动脑筋,三婶不已经……还操什么心?”
“唉,呸呸呸,又乱说话了!”
青年似乎不愿听见这些无聊的话语,把头扭向一边,他看着蹒跚走来的五婆,马上站起来,去给五婆问好。
“三娃,懂事,能干,孝顺……我家儿子不短命,也和三娃一样大了。”五婆白净的脸上总是挂满羡慕和遗憾。
“几年前的晚上,你去参加考试,还记得我和你妈妈送你去考大学吗?”
面对五婆提问,青年点点头。他似乎永远记得,但是美好的一切都成为了记忆。
“明淑说你找了一个什么稻城的女孩,是不是真的哦?”五婆凑近青年的耳朵,小声问道,“你妈明淑给我讲,她不知道稻城在哪里,她不希望你找太远地方的女孩子,谁知道你妈……”
“唉!”五婆不等青年回答,又一阵叹气。
“五婆,我……”等五婆说完,青年不知道从何说起,打住了。
大妈站在青年身后,放高声调,又开始没完没了说到:“三嫂曾给我说起过,她说和你有一个约定,不知道是什么约定?哎呀,可惜……”
“可是,大妈——,我……”青年哽咽了,不再说话。
大妈不说了,悻悻地离开了。
独自留下五婆,站在那里,也不再说话了。
…………
第三天早上,天空细雨蒙蒙。屋后的青山,笼罩在烟雨之中。薄薄的云雾,缠绕在山头、林间,不肯散去。
弯曲的山路上,一队穿着青衣、头戴白麻的人,八个人抬着黑色的棺木,往屋后的山上,缓慢走去。
走上凸出的山包,烟云开始散去,露出了折折的小路。小路长满野草,叶子上挂满了露水。
天空灰白,鸽子在山间开阔处追逐。附近的竹林,传出画眉鸟清脆的叫声。
齐天走在队伍前面,低着头,撒着纸钱。每一张纸钱,在空中飞舞一阵,再缓缓落下,挂在路旁的青草上,或铺在印满脚印的路上,被人踩在脚下,带出很远。
青林笔直地站在雨中,似乎拉起了一道道挽联。雨也小了,云的一角,露出一点亮色,太阳想要出来了。
青山上,青冈林里,垒起一座新坟。瘦削的大嫂,跪在坟前“哭山”,尖长、干涩、断续的声音把人的心都唱断了。
三姐扶着齐天,也跟着哭了一场。
雨停了,猎猎凉风劲吹,小草摇晃着,青林里的薄雾被拉成丝丝长线。
青烟升起,鞭炮闷响,纸钱洒满山岗。
母亲安息吧。
…………
伏山的那天,齐天跟着父亲、大哥、大嫂等人后面,到后山母亲的坟头掊土、垒坟,摆放供品、点香蜡、烧纸、放鞭炮,再下跪、作揖、磕头、许愿。
齐天跪下,作了最后一组揖,站起来,看着阴阳相隔的母亲,内心一阵揪紧。此时,憔悴的父亲拍拍身上的泥土,默默地站在坟前,一言不发。
齐天跑过去,挽住父亲的手,他们一行七八个人,沿着小湾土一路下山去。
“你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还在读大学,没有成家。她辛苦一辈子,看到你考上大学,终于有了盼头,可是……”
“爸!……”
“好啦,我不说了。没有你妈,很多事情只能靠你自己,知道吗?”
…………
以后接连几天,太阳出来了,阳光穿过竹林,洒在院坝里。山间的云雾被照成了漂浮的细纱,青草上的水珠被照得闪闪发亮。
早饭后,齐天趁着家人不注意,逃一般离开了家,他要去看看玉皇寨山下的山洞,看能不能发现那个突然失踪的新娘,他想知道她不辞而别的原因,看能不能给她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走近了陡石梯下熟悉的黄果树,用手摸着雷雨夜曾坐过的位置,一切就像电影一样呈现,只是物是人非。
他爬上陡石梯,走进熟悉的玉米林,玉米已经成熟,玉米须变成绛紫色。他寻找着自己摔倒的地方,新娘扑倒自己的地方,一切开始在心里慢慢复原。
他快速地走上通往玉皇寨的山路,一切显得那么清晰,远处的玉皇寨,半山腰的黄果树。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抱着一个陌生的新娘,全靠摸索前进,那是多么的模糊、艰难和恐惧。
他走近黄果树,看看新娘倚靠过的地方,再看周围无人,绕过树丛和柏树林,急切地钻进山洞。他心里很失落,没有发现他所希望发现的人。
山洞里十分安静,烧过的柴火堆依然在,那个黄荆条做的衣架也在,还有丢弃在地上的打火机。
走出山洞,齐天爬上斜坡,过了一座小石桥,穿过荒废的水渠,在山包上一块突兀的石头上坐下。
他对着阳光,嘴里衔着一根青草,无语,静思,望着远方,思考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成都的女孩?稻城的笔友?女朋友?大妈和五婆她们怎么都知道?”
“书柜里藏着的书信都被爸妈偷看了?”
“母亲与我有个约定?什么约定呢?”
“母亲离开时,眼睛为何不愿闭上,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母亲去世的下午,自己正好收到电报回家,晚上却被一场暴雨隔绝在陡石梯,却遇到一位逃婚的新娘。”
“逃婚的新娘为何逃婚?她为何不辞而别?没有我的帮助,她如何躲避寻找她的人?”
青年似乎陷入了一场迷局之中,无法破解。
此时鸟鸣深林,犬吠山间,熟悉的乡村,已变得如此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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