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时期的胡杨倩从未设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段生活是带着女儿东躲西藏的度日。在胡东林面前她仍昂着头颅不肯低下,只能带着林伊孜借宿在胡杨蔓家里,平日里胡杨蔓夫妇二人一个住在厂里的宿舍,一个住在部队,她们母女二人可以安心的暂住,但若是主人回来了,她们不再方便借宿,只能战战兢兢地回自己家,祈祷今日没有人上门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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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林子刚所料,工人们拿不到工资,也逐渐听闻了大老板跑路的消息,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林子刚的住址,隔三差五便上门去讨薪。林子刚一家成日提心吊胆,有时家里开着电视,听见突然传来的敲门声便要立刻将电视静音,三人瞬间静默,林伊孜甚至将嘴巴死死捂住,生怕自己发出一点点声响暴露了父亲,直到敲门声终止,门口不再有动静,林子刚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通过猫眼确保楼道空旷无人后三人才敢继续活动,为了防止回马枪,电视是不敢再开了,连说话都要尽量避免。
很多次林伊孜放学回到家都看见有人在单元门口蹲守着,她努力显得自己只是路过这里的行人,若无其事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径直去院子里的凉亭拿出作业,一边用余光偷瞄家门口,一边战战兢兢地写作业。冻僵的手指在寒风里越发的不听使唤,本子上的字歪歪扭扭,林伊孜害怕老师的责骂,不得不反复涂改,可橡皮也被冻得梆硬,稍一使劲便会在作业本上擦出一道口子,看着烂糟糟的作业本林伊孜欲哭无泪,第二天上学怕是又要硬着头皮挨一顿训斥。
蹲守在单元门口讨债的人直到天色渐渐擦黑才陆续离开,林伊孜确定他们走远了才将书本收进书包准备回家。
家门口的防盗门上贴着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前言不搭后语,大致的意思就是让林子刚在一个月之内还钱——还血汗钱,否则就法庭见。
林伊孜含着泪水用钥匙打开门锁,进门后还回头推了一下门板,确定门锁好后换了鞋子走进自己的小卧室,扭开台灯准备继续写作业却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索性将手里捏成一团的纸一点点展开抚平,又读了一遍纸条上的句子,脑海里也随之浮现出爸爸被警察抓走的场景,还有电视里演的监狱牢房,爸爸会被抓进监狱里,会被剃掉头发,每天戴着手铐和脚镣,以后可能再也没有爸爸了。像入学第一周的那个中午一样,林伊孜坐在写字台前泪如雨下,唯一的区别是前一次她不敢放声大哭,这次家里没有人,她可以尽情的宣泄心里的难过和不舍,仿佛爸爸明天便会与自己永别。这比在学校受人欺凌还要令她感到痛苦难过。
直到胡杨倩下班回来,看见女儿一个人在昏暗的台灯下抽泣,走近之后一眼便瞥见了桌上的纸条,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安慰林伊孜,转身进了厨房系起围裙。
今天炒西红柿青椒鸡蛋,这是她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炒菜里最简单拿手的,不知道林子刚去了哪里,给他打手机他也没接。
今天买这些菜一共两块钱,还买了三个馍,胡杨倩心里这样盘算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习惯性的叹气,大概是在某一次讨债的人悄无声息的走后,也或许是她准备出门上班,与讨债的人迎面撞上,不得不返回屋里叫醒还在睡觉的林子刚应付他们,还有可能是逐渐看见自己干涸的内心和身体正在一点点枯萎,可自己明明还没有到步入枯萎的年纪。厨房正对着林伊孜的房间,胡杨倩从玻璃的反射中可以看到女儿仍呆坐在写字台前一动不动,像是一节愚笨的木桩,她长叹了一口气忍无可忍,转身走出厨房对着女儿的方向吼道:“作业写完了吗!”不等林伊孜回话,又补了一句:“准备今天晚上写到几点!”
林伊孜闻声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的胡杨倩,她不想让妈妈因她生气,立刻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作业本。即便自己还未从快要失去父亲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家里的氛围也不允许她继续沉浸在悲伤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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