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老人端正仪容,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我名叫喀夫......”
我名叫喀夫,如果我处在你们的境地,可能不会冒险向陌生人生出援手。因此,我格外地感谢你们。你们如何看窗外宇宙,这是一个尚待探索的乐园么?这是一块时旱时涝的田地吗?不,小四先生,请您用全部的想象力揣度这个宇宙的恶意吧,即便如此,真实宇宙也会比您想象出的再邪恶一分。为了证明我此言非虚,我从中途开始讲自己的经历吧。
那时战争还未像瘟疫一样蔓延,我是寅炽军的战士,虽非命令千夫的将军,但也不是最低衔级的新军。我们同其他六个军团镇压了反叛的无骇军。无骇死去那天,按当地节气是立冬,天上雨雪夹杂,杨絮一样转着飞,我与同僚小声地讨论,这场平叛之战真是一个奇迹,台上的无骇是神人中最有名的将军,他是皇帝的亲侄,甚有传言说他就是皇帝的私生子。他的战力无双,我亲眼见到开战前他在星空中自由行走。虽然浴血真实不虚,但最后一战究竟如何赢下,至少在我脑袋里头,是笔稀里糊涂的账。
无论如何,战争胜利了,我们受功得勋,凯旋返乡。我迫不及待回到兆雅山见我的妻子与四岁女儿。山,就是人族大星。从无骇极域四百星回到兆雅山,如果不能穿梭琴弦,赶一辈子的路也无法归返。无骇死后七天,我们军团分批登舰。从外部看琴弦,如手指一样的闪光,极其纤细朦胧,如不是星舰导航对准,根本不清楚方向正误。心神一晃,手指样的闪光就将整舰包裹其中。琴弦是圆柱形状的通道,至少肉眼看上去如此。由于圆壁的诡异的不透明度,很难估计宽度。从内部看去,琴弦的颜色很像阳光下渗出七彩的肥皂泡。在刚进入琴弦的一瞬,可以看到无数个同心的椭圆,不过,一旦星舰在琴弦中穿梭前行,椭圆立刻变换交叠,成为涨幅起落、漫漫不休的波峰波谷。
一切似如来时般安稳,我知道那艘星舰正在宇宙中一个难以想象的距离间跨越。我的呼吸逐渐平静,一想起战后返回故乡英雄般的生活,我的眼睛就不住地闪烁。就在这时,意外陡然发生,至今我也无法完全解释,不过,我的的确确看见了琴弦的左壁上,波峰波谷同时颤动,上下撑张,幻化成一只眼,一只仿佛生活在五彩斑斓肥皂泡中金鱼的巨大眼瞳,那眼正注视着我们的小舰。
顷刻间无数可怖而无法言说的想象涌上了喉头,我屏息凝神,不敢说一句话,只敢看看着同僚们,想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这一只眼睛。然而,我所有的同僚们都向左扭头,我疑心他们在看什么?却发现我自己的脖颈也被扭向了左边,非但如此,我的脚掌,手掌,每一根手指都在强大的扭力下左旋。一瞬间我所有的手指全部扭转脱臼,头下脖颈也在濒临崩溃,就在这时,我听到在同僚们惊讶的哀鸣中有“空”的一声,整艘军舰以逆时针的方向撕裂,所有的仪器都已遭劫,原本锋锐利落的舰身拧成了掘地机头一般,我的大脑里只剩下超越死亡的畏惧。
外面,五彩斑斓的的峰谷已然消失,残损的军舰似乎已经由一个隐秘的风暴,被琴弦抛出。四下一片尘白,视野尽头,有雨般黑点浮动着。我无力思考,只能颤抖着回忆起了关于暗间域的传说。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漂浮行走,如何经过血肉模糊的同僚们的,我拖着十几个关节都已脱臼的身体,吃下了军舰正中,原本应该带回驻地上交的极域某地星核。一边吃,一边咒骂宇宙间最为显眼的恶意:
命运!不论我的童年多么艰辛、污秽;不论十几岁的我为了繁重平庸的生活能继续,承受了多少不幸;不论二十岁为了更明亮的生活,我进入军团参与多少血战,只要我站稳脚跟,对未来有一点点谦逊的期望,稍稍松懈,就会被无法言明的神祇掀出道路,眼睛昏花,目之所及面目全非,彻头彻尾失去对命运的掌控,重伤将死,也许一辈子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点。我,一个宇宙中普通的人族,甚至不知道该把这一切不幸归咎于谁,能做的,只是在绝望中,咀嚼自己神秘莫测的失败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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