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纶这才去了前台,吩咐一拨伙计在门口挂起“店内有事,暂不接客”的牌子,完事后,便吩咐他们按着名单,去给各路亲朋好友报丧;又打发另一拨伙计与那些业已入住的客人接洽双倍退款的退房事宜;再打发第三拨伙计去衙门请仵作过来,与大夫一起验尸,并出具相应的文书;还打发第四拨伙计筹备架设灵堂的一应事务。
如此便忙到了正午,吴耵这才带着一众宗亲过来吊丧。等众人致祭完毕后,他便趾高气扬地对着季伯纶吩咐道:“季氏,你若识相一些,等丧事办完了,就把所有的钥匙、文书都交出来,不要逼我们去衙门打官司,免得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季伯纶虽然暗暗着急席孟嗣尚未回来的事,但面上还是镇静自若地应承了下来。吴耵等人见状,只当她业已认命,便更加地气定神闲起来,开始忙里忙外地操持丧事。
不觉间就到了傍晚,席孟嗣总算回来了。在其身后,还有一列手持拂尘、身着宫装的男子鱼贯而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列男子只可能是阉人,因此个个都收敛了言行。
与此同时,席孟嗣扶着领头的那个阉人上了主座,并与众人介绍道:“他是宫里的典侍吴超,你们叫他典侍大人便好。”
话音刚落,季伯纶便与众人一起向吴超行礼问候。
吴超则一脸倨傲地让众人免了礼,又道:“尚侍大人服侍圣上多年,如今走了,圣上很是挂怀,特意叫我过来代为致祭,顺便指定下一个经营鸬鹚客栈的老板。”而后冲着季伯纶问道,“季氏,尚侍大人生前有没有与你说过,圣上为何会给这家客栈题名‘鸬鹚’二字?”等季伯纶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后,便冲着众人高声解释道,“渔夫蓄养鸬鹚用以捕鱼,其所捕之鱼,将有一半交给渔夫作为孝敬,剩下的一半才是它自己的口粮。从前尚侍大人在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把客栈当月收益的一半孝敬给圣上,如今他走了,接手这家客栈的老板,也要这样做才行。”末了,便再次向季伯纶问道,“你可听明白了?”
此言一出,以吴耵为首的吴氏宗亲全都傻了眼,虽然个个交头接耳起来,又都带有不服之色,却也不敢第一个接过这个话茬。
席孟嗣见状,忙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尚侍大人生前已有遗言,倘若他走的时候还没有立下嗣子,那他在吴氏祠堂立下的那份遗嘱就此作废,并由我进宫请旨,将鸬鹚客栈献给圣上作为皇家产业,以报皇恩。”一面说,一面冲着季伯纶使了个眼色,道,“因此,鸬鹚客栈新任老板的人选,那就由圣上定夺了。”
季伯纶随即应承道:“民妇吴门季氏,愿意代尚侍大人继续孝敬圣上!”
吴耵等人虽然有心做个真假之辩,但还是纷纷许诺道:“我也愿意!”
吴超先是冲着季伯纶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白了吴耵等人一眼,便冲着众人宣告道:“圣上口谕,这家客栈的经营权,就转给尚侍大人的遗孀季氏了!谁也不许染指!有敢觊觎者,下狱治罪!”
吴耵等人尽管心有不甘,却都不敢做那个出头鸟,便只能任凭吴超自说自话,又任凭他带着一众阉人扬长而去。而后,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连个告辞的话也不说,就愤愤然地做了鸟兽散。
直到此时,季伯纶才敢拉着席孟嗣去了一处隐秘之地,继而问道:“事到如今,你可以跟我说实话了罢?”
席孟嗣看似听不明白一般地反问道:“夫人要我说什么实话?”
季伯纶笑道:“先前我就怀疑过,你既然是圣上派来伺候老爷的,只怕也只听圣上的话。至于老爷的话,终究还是要看圣上准不准许,你才会决定要不要听。”而后问道,“我可说对了?”
席孟嗣微微一笑,却又马上收敛了笑容,反问道:“夫人似乎有言外之意?”继而正色道,“可惜我听不明白,还请夫人明说罢!”
季伯纶毕竟经营客栈多年,已练就了些许察言观色的本事,当即便听出了这话里的警告之意,便不敢再问了,忙与席孟嗣各自忙去。及至吴聪下葬后,她便一面守孝,一面与席孟嗣共同打理生意。
时日一久,二人倒也挑明了此前不敢提到的话头。
原来,席孟嗣并不是无名白。提起自己的身份,他曾与季伯纶这般说道:“我爹是独生子,我娘是独生女,两人成亲时,便约好孩子一半从父姓席,一半从母姓孟。谁知我还在娘胎时,我爹便走了。我娘又不愿意改嫁,便为我取名席孟嗣,意思是让我承继席、孟两家的香火,等我有了孩子,必然是一半姓席,另一半姓孟的。因此,不但他们不会让我做无名白,我也不会做,免得绝了两家的宗祧祭祀,成为父母的不孝子。”
至于圣上为何会让弓箭兵出身,后来当上广寒宫侍卫的席孟嗣以无名白的身份伺候吴聪,等吴聪死后,又授予席孟嗣英川亭侯的爵位,便是季伯纶不敢打探的机密之事了,席孟嗣对此也避而不谈。
等出了孝期后,季伯纶便与席孟嗣成了亲,此后妇唱夫随,将鸬鹚客栈经营了数十年,期间所生的长子承继席姓,次子承继孟姓,四个女儿全部承继季姓,彼此之间,并不曾因异姓而有所隔阂,倒也和和美美地过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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