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鉴进宫时是一个人,四日后回家时身边跟了一群人——一队西玄武卫侍官。

大街上人来人往,很多人都看到了杜鉴被押送的颓唐模样,裴靖也不例外,她坐在茶肆二楼,注视着杜鉴垂头丧气地走进家门,然后扑倒在地,被前来迎接的杜六郎扶走。

此人总是半途而废,这次也一样,所以保住了官职和家业,但却在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重拾太子司议郎,只可惜现在没有太子,实不知该去做谁的心腹。

其兄弟灵州刺史杜地藏因“阻碍御令,违制养私,无视大律,恐怀逆心”被贬为庶人,池州刺史杜亮藏坐贬岭南道崖州府广县令。

其他一干亲疏也以“悖逆朝纲”为由出为远州中下县长官,既有前科在此,往后再想内迁,难于登天。

其从女原尚书夫人杜氏主使刺杀朝廷命官一案因夫家及本人俱已无存,不予追究,孙女杜顺仪因谋害皇嗣被褫夺封号,幽居幽露宫,无诏不得出。

杜氏汲汲营营数十载,终于从山腰爬上了山顶,短暂地烜赫了一时,又很快从山顶滑回了山腰,不过如今挂在山腰上的只他一家,这又何尝不算保住了地位和荣华。

与杜氏相比,此案相关的另一方可以称得上是全身而退,大获全胜——裴靖官复原职,其他人等多口头警告与罚俸,有限几人虽贬而未出京,林正和反而得迁门下侍郎。

如此结果,还要多谢盛瑾瑜的配合,其人在御前招认并为裴靖作证,殴打徐子林是出于自保,非刻意为之,任黔北节度使时未私自屯兵,属按制换防,青川调令有据可查,至于监视一事则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鉴于其人相对坦白,表现良好,文御赦其免死为徒,刑五载。党羽王有龄谤詈官长,本应徒一年半并反坐,也在裴靖的求情下免徒刑,笞六十,贬秘书少监。

此外,裴靖擅自发兵和挟势弄权欺压乡贤两罪并不能洗脱,不过在宋鹤等人的斡旋争辩下,收复失地与之功过相抵,罚俸两年以为警告。

而今,尘埃落定,宰相依旧数四人,中书侍郎伊喆与门下侍郞林正和冠以“参知政事”头衔,正式取杜盛而代之。

今日形势,顺谁者昌,逆谁者亡,一目了然。

然裴靖仍觉可惜,山腰看着在下面,实则离山顶很近,稍微努力一把,也不无再登顶的可能,远没有从云端跌落谷底那般刺激。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面色淡然地放下茶盏,目光也离开了杜邸,“结束了,回吧。”

对坐的严行知惴惴不安地看向一旁陪坐的明庭竹,见对方笑着点头,方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起身告辞,“下官往后定勤勉自省,谨慎行事,请相公放心!”

裴靖微微颔首,叉手相送,而未曾起身。

明庭竹垂眼望着楼下牵着马走远的背影,“下次铨选他会入省吗?”

裴靖吹开茶面的浮沫,“看政绩大概可以。”

明庭竹眼底神色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下官可以入省吗?”

裴靖停杯抬眼,“入哪个省?”

明庭竹的眼睛圆溜溜的,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里面也总是充满期待,“尚书省可以吗?”

“入尚书省需外放至少一任,中书和门下我倒是可以帮你安排。”裴靖提了下茶壶,轻飘飘的,应是空了,遂叫来茶博士交了茶钱,问明庭竹走不走。

明庭竹连忙点头跟上,出了茶肆见去的方向不是裴邸,忙问现下要去哪里。

裴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无奈,“去刑部狱。”

文御要她自行安排服刑地点,某人便要她亲自去接,否则便要将文御干的事全捅出去,大家同归于尽。

“下官可以一起去吗?”此话虽是问句,明庭竹却未有分道之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裴靖明确拒绝,“抱歉,不太方便。”

明庭竹的眼角立刻耷拉下来,停下脚步低低回了句“那好吧”,整个人像一只迷路的垂耳兔子一样可怜又无助。

裴靖以为明庭竹这便走了,不想走出七八步又听见那人在身后高喊“那天晚上我没醉”,她脚步未停亦未曾回头,只抬了下手表示自己听到了,回了句“改日再谈”。

盛二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明庭竹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坚定地望着裴靖的背影,他不由得调转视线,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张冷漠的侧脸,顿时在心里感慨一声“可怜”。

盛瑾瑜虽在狱中,却在狱门外,与刑部尚书对坐刑室内饮茶闲谈,见裴靖出现,他眼睛一亮,矜贵地伸出手要裴靖拉他起来。

外人面前,裴靖愿意给他这个面子,遂顺从地将人扶起,随即取走一应文书证件,又向刑部尚书道了声谢,便领人离开。

刑部尚书亲自送二人出门,满面笑容的模样像是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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