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困蓟城之后,我被廉颇将军安置在他身边为他跑腿打杂。

军内每个人职责分明,大家各司其职,将军管理下的军队井井有条。我这个跑腿打杂的,都要做些什么呢?

军情部的信息多而且杂。送回来的信息也都是局部的。身为负责人的沈邈要将这些信息归纳,汇总,然后呈报给将军。

各军部又另有自己的信息来源呈报,虽然大部分是关于内部情报的汇报,但也有关于敌方军情的内容。我要做的,就是对这些信息分类。

内部的呈报有口头的,也有书面的。有简书,又有帛书。我很快弄懂了点其中的奥妙。

简书是防止传错,帛书则大多需要保存。发信的将军可能对军事行动有不同的意见,这时候就会选择帛书。

事务纷杂,信息凌乱,将军需要一个头脑清晰又忠诚可靠的人帮他处理这些。

每个将军身边都有一群门客,廉颇将军也有,但数量不多。

长平之战中途,将军被临阵撤换,怏怏然回到邯郸。让他意外的是,那些他养了多年的门客也一哄而散。

长平之败后,举国哀愤,将军起而复用。原来的那些门客们又纷至沓来。

将军拒绝再接纳这些人。

其中有个门客说,“哎呀!您怎么这么晚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天下人交往都是利益交换。您有势力,我们跟着您,您没有了势力,我们离您而去,这是很正常的道理啊,您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这道理廉将军当然不会认同,但他也的确不能没有门客。

没有哪个位高权重的人能够真正谢绝门客,不养门客。门客们有知识,有见识,来去自如,交际广泛,缺乏的只是展露才华的机会。他们是主人的智囊团。

这是我小时候在邯郸就听到过的故事。

现在这个智囊团离我很近,和我一起日日围着将军转。

将军的门客此时只有三人。我听说因为出征的缘故,辞退了两个有间谍嫌疑的门客。

三位门客,两位赵人,一位韩人。他们终日闲走,闲聊,下棋,打坐,是军中真正的闲人。有时候他们也会来看看我,对我恭维一番,说什么少年才俊,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对此我并不在意。对他们的问话,我也尽可能简短回答。

老实说,我敬畏这些人。在我心里他们个个有着三寸不烂之舌。辩才的背后,应该是历久的磨练。他们是一群脑子非常好使的人。

相处日久,我对将军的习惯与习性都有了些了解,有时候将军也会留我一起用餐。

我知道将军出身低微,靠着自己的军功一战一战地打出来成为一代名将的。听父亲说,全权指挥作战以来,廉颇还从未打过败仗。

这非常不可思议,也是我最为好奇的一点。

将军最为人所知的就是勇敢。兵书上说,勇敢的人最不怕冒险,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或许将军是那种勇敢而谨慎的特例,才能够有今天的成就?

我当然不敢这样问。

“我听说您从来没打过败仗?”,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他。

将军哈哈大笑,“你相信?”

“我觉得应该是,真没听说过您打过什么败仗。”

“两军交战,千万人厮杀,最后尸横遍野,哪一战都是败仗啊!”将军的语气沉重起来。

我实在没想到一个能征善战,以勇敢著称的老将军竟会这样说。

“可是每一战都有胜负之分。”我斗胆争辩道。

“能够做到人们所说胜的一方,那都是因为将领意志坚定,心怀必胜的信念,了解自己与对方的长短,合理指挥,全军一心,永不言弃。每一次激战之后,那些伤亡的将士都是付出的代价啊!”将军解释道。

看来将军是把将士的生命放在战功战绩之上的。

赵国有这样的将军,何愁不能战胜于诸侯呢?我心想。

赵军最终并没有攻下蓟城。那个劝燕王的大夫将渠,被封为相。将渠在邯郸给赵王说明情况,为燕王的年轻鲁莽道歉。

最终,赵王答应了与燕握手言和。

撤军回到邯郸后,廉将军被封为信平君,并代理赵相。

回到邯郸家中,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但我无论如何也很难相信这一趟出门前后只有半年时间。

恍惚如一场梦。

我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和邯郸的伙伴们吹嘘,可是见了他们,我什么也不想说。

震天撼地的战鼓与喊杀声,尸横遍野的惨状时时出现在我梦里。

我大概是成不了将军的。有一天,我给廉将军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回邯郸以后,将军时常在他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让人喊我陪他吃饭。

吃饭也不特意说什么,就是个闲聊。他平日公务繁忙,估计也就是吃饭时可以见见我。

他心情好时,我就会趁机多问些关于作战的事。

我最感兴趣的,是他成为将军之前的那些事,他怎样从一个士兵成为将军的。

将军告诉我,当年他15岁时是以“选练之士”入伍的,属于特种兵。

特种兵的选拔我是知道的。参与者要身披铠甲,提着十二石的驽,背50支箭,扛着戈,带着剑和三天的干粮,早上出发,到中午时分要走一百里路。按时到达者才能入选。

“也并不是真的就想打仗。我们三兄弟中,我是老大,干起活来是父亲的得力帮手。以前父亲也打过几年仗,退伍的时候右腿被砍伤了,左臂也曾中过箭。我们世代种地为生,他这样算是废人了。如果成为特种兵,不仅可以免除赋税,还有好的房子分给我们。就这样,在我15岁即将入伍之前,父亲对我严加训练,就是为了当特种兵做准备。”将军缓缓说道。

“我们父子的辛苦努力没有白费。我很顺利地进入了精锐部队,成为一名特种兵。我们那一期招募的特种兵有三百人,原定三个月的训练,正赶上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我们又延期了三个月专门训练骑射,成为最早的一批赵国骑兵。小的时候我在家喂过牛,我对牲口有一种天然的亲密感。牲口都有灵性,马更是如此。我就是因为因为成为了骑兵,才能有现在啊!”将军继续说道。

“一般人在马上颠簸,能够做到保持平衡不掉下来就算是很熟练的骑手了,我听说您能在飞驰的马上准确地射中猎物,有这回事吗?”我没想到几个月前练习骑马问过申的问题,今天竟有机会问将军本人。

将军哈哈大笑,“以我所知,还没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当了骑兵,才能有后来的您呢?”我不能忘记正题。

“训练时的那匹马,我与它相亲相善,很快就做到了人马合一,我也成为特种兵中最出色的骑手。训练完成后,我们被派往攻打中山国。出发前全部派发新的马匹,那是一群匈奴来的年轻骏马,威武高大。大家兴高采烈地在马群中挑选,只有我一动不动。我要带着自己训练的马儿上战场。”

“为什么呢?那些匈奴的马不更好些吗?”我好奇地问。

“我在想,三个月的训练下来,我与马已经相互熟悉了,直接上战场没有问题。反而换了新马,还没完全适应过来就要上战场,就算马好又能怎么样呢?”

是这个道理,我点头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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