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鬼街相较于夜晚而言缺乏活力,两两三三的路人睡意惺忪的行走于路边,形单影只的酒鬼昏醉于酒馆之外,西街的夜香汉推着粪车而过。

唯一还在工作状态的只有更房的打更人,与外头不同,打更人反而是在天微亮时报时,更多的作用是巡逻。

在阿卜杜勒的陪同下,陈衍关上了店,朝西街而去。

清早露气重,陈衍租了顶轿子,从脚行雇了四个苦力抬了过去。

附近几个似醉非醉的酒鬼不约而同张大了迷离的眼睛,晃晃悠悠地跟了上去。

“去食舍!”

轿子中陈衍的声音传出,苦力们随机掉了方向。

以往稀稀疏疏的木房屋如今变成了一条条整齐的巷道,每条巷道都是一条小商街,通过笔直的道路连接着主道,如今的鬼街有两千来户商贩,相比五位大师掌手的年代,足足多了三倍有余。

现在光南街的体量就足以匹敌三十年前的整个鬼街了。杜新上台后对鬼街的贡献和建设不可磨灭。

食舍依旧生意红火,早餐对于鬼街的人来说相当于夜宵,食舍的生意从早到晚,从鸡鸣到日落,从不停歇。

这五年内入鬼街的新人并不理解老鬼街人为何将夏海清的酒楼称为食舍,只有如陈衍这般年岁稍大的人才知道:夏海清所经营的酒楼原本只是一间房舍,伙计不过三人,酒味还算说得过去,真正吸引人的还是他家的吃食,尤其是卤味。

只不过后来生意好了,才在原址上起了楼,特意琢磨起了酒。而夏海清年纪渐大,家业也有了,不再亲自下厨,他家的菜也就慢慢没了名气,反而是酒后来居上。

“去瞅瞅,都卖些甚么?”

阿卜杜勒离开了轿子,从人群中挤进了酒楼内。

巷中也有些小摊贩,主要是些包子胡饼馒头之类的,也有油条甜豆腐和红豆粥,比酒楼里的要便宜不少,而且味道要更好。

“小兄弟,你去给我带些吃食,每样都买些,多了就当兄弟们的辛苦钱了。”

陈衍将钱从桥子的窗口递出,一旁的苦力连忙接过,手上的分量一掂量便知道赏钱不少,立马兴高采烈地钻入了巷子中。

阿卜杜勒回来了,他一样一样朝陈衍汇报:“陈大师,寻常的早点应有尽有,还有些桂花膏,肉粽子,茶叶蛋……不知大师喜欢哪一样?”

陈衍思索片刻,想起那日炫完一桌子糕点的大胃王十二斤,回道:“多买些糕点吧!”

但满满当当的早点堆放在轿子中后,轿子再一次悬空,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有名茶庄。

现在这个时候,茶庄并没有多少人,而且如今的有名茶庄彻底成了无名茶庄,吴通也仅仅只是勉力维持,可能过不了多久就得倒闭了。

原本野心蓬勃的吴通不安于微薄的茶水生意,想要在鬼街做起一家专门做阴事的牙行,奈何鬼街人挤人,这块肥肉早已是众狼环伺。

在其他牙行的阴谋之下,有名茶庄介绍的几桩生意要么雇主跑路,要么受雇之人失踪,加之几家牙行有意无意下的宣传,有名茶庄算是彻底凉了。

陈衍远远就看见了吴通,他老得多了,身形佝偻,腰也弯了,坐在诸多空座上呆呆地沉思,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去街北吧!”

陈衍忽然间没心思喝茶了。

苦力们受了赏钱,倒也没啥怨言。轿子在有名茶庄绕了一圈又回去了。

尚坐在椅子上的吴通回过头望了眼轿子,隐隐猜到了所来之人的身份,但依旧保持着沉默。

为了不与陈衍发生任何交集,他必须装成老弱昏聩的样子。基业在此,他已经走错了一步,不能再错第二步了。

街北如今已是鬼街最繁华的地方,随着街南王家和街东许家的分崩离析,街北正式成为了暹罗鬼街的门面所在。

陈衍记得在杜新来之前的街北仅仅只有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渡口,除此之外都是荒地,连个落脚的茶摊都没有,连唯一的土路都被沙尘掩盖。

现在的街北若无过硬的关系和雄厚的本钱,怕是连间最小的店铺都盘不起。

“附近可有称口的小吃?”

陈衍向苦力询问道。

“不知老爷口轻还是口重?”苦力讨好道。

“都试试。”陈衍回道。

“前方巷子深处有家豆腐摊,他家的青红方适宜味重之人,味轻些的也可试试醉方和槽方;再往深些走,遇墙左拐,首家摊贩专卖驴肉火烧,味偏轻,肉却是极多的。”

街北其实吃喝并不多,而且大多以小摊贩为主,苦力们一般不在这边寻吃的,但陈衍既然问到了,他也只能尽力想起些物美价廉的早点。

轿子从主路转向了巷子中,这引起了跟随人的注意。

此时,那几名醉汉早已不知去踪,取而代之的是几名清扫大街的老汉。他们一向是跟随一段距离就换一批人。

老汉互相使了使眼色,停止跟入其中,这会引起陈衍的怀疑。

接下来这段路会有其他人跟进,当然他们会在某个时间点以合适的身份吊在轿子的后面,就像之前的醉汉和扫地的老汉一样。

巷子不同于主道,里头十分拥挤,不过现在是早上,还在摊位的仅仅只有高峰期的三成。不大的道路被两边的摊位占据了一半面积。

这些摊贩既有卖赃物和收赃物的销脏点,也有卖骨灰和尸油等阴物的商人,还有些则更奇怪,卖的尽是些奇奇怪怪的石头,或者是从井中捞出的锈迹斑斑的钱币,总之有市场就有商路。

这些摊贩的东西虽然便宜,但质量是没有保证的,全靠买家自己掌眼,被骗了也只能怨自己。所以这些流动摊贩远不如大商铺来的可靠。

轿子过了前头这一小段黄金地段后,两边的摊贩变成了卖吃的。各种味道随着轿子的不断深入而变化,当然,巷内的卫生并不好,越深入越如此。

商贩们见有轿子入内,吆喝得更大声了。能坐得起轿子的,肯定是不缺钱的老爷。不过很少有老爷会到这么深的地方。

轿子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了下来,阿卜杜勒买了些酸果子递进了轿子中。

这里的人明显比主道路的人多很多,导致跟踪的人的工作有些难以进行下去。而且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摊贩在逐渐变多。

卖豆腐这家摊贩人太多了,多得都把路塞得水泄不通了。

陈衍这台轿子在豆腐摊这里等了许久,不过既然是要买豆腐,等久些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个摊子是街北生意最好的地方。

这段路负责监视陈衍的是两个伪装成摊贩的老板和五个买东西的客人。

“你到底做不做生意,秤几两肉弄这般久——”

老板对轿子盯得太死,以至于都忽略了摊子前的客人。他嘴上说着马上称,端起称比划两下随便给个价格就把客人打发了,连客人给的钱都没有仔细看。

抬头望向轿子,还好诸位同僚目光依旧放在轿子处,而轿子处四名苦力仍站在原地,想必是在等排队中的阿卜杜勒。

排队的人很多,从头望到尾,竟都看不见阿卜杜勒。

一位自己人装作买东西来到摊前,低声说道:“那护卫跟丢了。”

老板心一凉,莫非是从我摊前过去的,可自己方才就拿个秤的功夫,怎么就这么巧?还是说这两人早就知道自己在监视他们。

“再等等,跑了和尚跑不了方丈。”

几人决心一直死盯着陈衍,至少陈衍目前还没下轿子,应当还在轿子中。

可是许久许久,轿子都没了啥动静。

他们再也没有耐心了,一齐慢慢靠近。

还在摊前排队的人见几人围了过来,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让开。一时间人散得一干二净,就剩下轿子和四个苦力你望我,我望你,不知该走该留。

“老爷,有人过来了。”

苦力提醒道。

但轿子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不过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让他们确信陈衍还在里头。

跟踪的几人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不顾被陈衍发现的风险,直接走上前掀开了帘子,里头果然空空如也。

而轿子中的重量也突然一轻,苦力们也不敢相信。

卖肉的老板脑袋突然灵光一闪,莫非是在买水果之时,就在阿卜杜勒掀开帘子,把果子送进去的时候。

此时陈衍正提着驴肉火烧,同拿着大包小包的阿卜杜勒一齐朝西街而去。那么压在轿子中的重量从何而来呢,自然是来自于四鬼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