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这间屋已经是最好的了,贵客,您这,既要好的,又不要贵的,哪成呐?”
牙人跟在陈衍后面小声抱怨道,他从没见过这么挑的短工。
这一小间散发着霉味的棚屋,姑且算作是屋子,不仅潮湿昏暗,而且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一条瘸腿的长条凳子,以及铺在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门板上的破草席。
“就这吧。还请您行行好,少要些押金,您也晓得我们这些短工,有上顿没下顿,身上是半个子都挤不出。”
陈衍将自己的包裹放置在桌子上,学着那些短工的模样,弯着腰朝牙人求情。
牙人的情绪瞬间就高傲了起来,方才这般折腾我,硬是看了六间房,现在倒想着求我了。
“小本生意,可不敢赊欠。”牙人一口回绝。
陈衍同他扯皮了一阵,最后还是装作心痛从怀中拿出钱付了全部押金。
“后头有井,那是这一条街共用的,若是想洗漱,还须早些起床。”牙人做成了生意,心情一好就主动提醒了陈衍。
送走牙人之后,陈衍看着四处漏风的墙壁,本来还担心防不住贼,现在看来,怕是风一吹就得倒了。
他从拾了些角落里的茅草,将其塞入到破洞之中,好歹是灌入屋内的风少了些。
在床上静坐了片刻,陈衍取下胸口的药瓶。
药瓶中溜出一枚黑色圆滑的丹药,凑近一闻,有着一股草木香味,身体的昏乏散去一空。
丹药玲珑细巧,放在手心下像一枚黑珍珠,在烛光下泛着光茫。
陈衍掐下一半,将另一半塞回瓶中。
两根手指夹住的这半枚丹药往口中一扔,一股草香味弥漫在口中,陈衍闭紧嘴唇,将药力锁在体内。
一股暖流从小腹熊熊燃起,陈衍好似变成了一尊鼎,而吞入口中的丹药便是这柴薪。
腹部越来越热,貌似这把火要把陈衍给烧穿了。
陈衍不由地运转起了飞头降,血气哗啦啦从体内泄了出来,充盈了整间屋子。
丹药的药效不断流失,而血气则愈发充盈,但陈衍的肉体得到的滋补还远远不足,仅有药效的三成。
更麻烦的是,陈衍的血花飞头降愈发高深,带来的后患就越大。
他能感觉到自己对血花的约束愈发薄弱,嗜血欲越发强烈,这种感觉不止是内心的渴求,还体现在感官的冲击中。
他能感觉到附近每一座院子的有多少人,以及这些人脖子血管内涌动着的生命力。体内这股嗜血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突破他的理智,冲出体外大杀四方。
血气汇成了一点,几乎就要冲破屋顶杀向陈衍的街坊邻居。
好在陈衍及时恢复清明,压制住了这股狂暴的力量。
靠着稳打稳扎的基本功以及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陈衍一点一滴地将血花收入体内,这个过程十分煎熬,陈衍的额头布满了汗水,手臂上的青筋一条条冒了起来,脸部因为用力过度而扭曲。
陈衍咬紧牙关,将最后一缕血气收入体内。
他松了一口气,陆信然说得不错,若想根治内伤,百花飞头降确实不能再练了,这一门功法已经成为了陈衍的催命符。
可是,百花飞头降该如何散功,可怜自己的师傅死去多年,无人能给予帮助。
好不容易才来的希望就这么熄灭下去,陈衍不甘心。
忽然间,陈衍想起了一个人,他的师兄韦耐,也就是马哈再。
这个师兄了不得,混吃于黑白两道,在黑衣阿赞中他是颂帕善的弟子——韦耐,在僧界中他又有另一个了不起的名号:马哈再。
虽然韦耐师兄有着最低一级的昭坤称号,但陈衍怀疑这是他用钱买来的。
马哈再所在的巴銮达博寺区区不到五百个僧侣,就有二十来个昭坤称号的高僧,尽管是最低等级的顺德和马哈称号,但这些由皇室颁布的称号给的实在是草率。
这可能是巴銮达博寺每年向皇室进贡大量的虎符和药酒丹药,暗地里又向皇室成员和高官输送了大量的钱财的原因。
不得不说,这位师兄混得比陈衍强多了。
陈衍在落魄之时也是靠着师兄接济才撑了过来,很多手艺本领也是从这位师兄学来的,直到现在还留着不少师兄送的佛牌。
可惜韦耐回归寺庙后便渐渐同陈衍往来少了,陈衍也识趣地减少了和他的联系。这得近二十年没有联系了吧。
眼下自己也只有向师兄韦耐求助了,关于百花飞头降,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陈衍推开房门,本想着到屋子后方打些水,却不想一出门便见到巷前一条由火把灯笼串成的火龙乌泱泱而来。
周围棚屋的人都纷纷出门,围看这些青衣人驱赶着停滞的鬼街的外人。
陈衍心中还是有几分慌乱,心想着自己是不是留下了痕迹。他悄悄地靠近围成一团的西街人,在外围默默地倾听着一些未知真假的流言。
“这一闭市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哎,我这一家子还等着吃饭呢。”
“暹罗人太多了,人力不值钱喽。”
“这些个青皮狗,把西街当成了茅厕,净是塞些污垢。”
“乱了乱了,这几日看好门窗,暹罗人手脚不干净呢。”
“这般多人,粮价又要疯涨了。”
“没活干,没饭吃,还让不让咱们活了?”
“抢了这班暹罗人,就有粮了。”
“坏了坏了,西街才几间屋,岂能容下这般多人,莫非要占我等屋子?”
“休想,老子便是烧了屋子,也不便宜任何人。”
……
陈衍听得云里雾里,便拉了个好说话的,朝这个热心肠的壮年问道:“小兄弟,这是发生了甚么,怎的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鬼街要闭市,还要封了西街,这摆明不让我等好过。”
壮年愤概说道,脸都气红了。
“怎就闭市了,我这房才刚租啊。”
陈衍拍着大腿沮丧说道。
那壮年人见陈衍这般可怜模样,便安慰道:“许是暹罗人打过来了,关在鬼街总好过去外头丧了命。老人家,想开点。”
陈衍有很大把握确定这么大的阵战应当不是他引起的,即便是他突然失踪,杜新也不会动摇大局以如此低下的手段来找寻陈衍。
看来事情的真相得从这些被驱赶过来的暹罗人问了。
由于事发突然,被赶到西街的流民无处安身,只得席地而睡,而周围民居中那不怀善意的眼光带着排斥和厌恶,迅速将两拨人放置在对立的地位。
有些人想要到屋檐下去避开露水和冷风,但被西街人驱逐了,有的甚至朝他们身上浇水,扔石子。
走投无路的流民又开始向青衣人反弹,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有几十个人被打死了,之后青衣人不得不寻来一些空棚屋和破落柴房来供他们容身。
但人实在是太多了,仍有大部份人头无片瓦,睡在湿寒的地面。
他们为了一间屋子抢破了头,之后他们也学聪明了,直接抢西街人的屋。
西街人各自护着自己的院子,没能团结起来,甚至街坊邻居被抢也只是锁紧自己的屋子,反倒是流民们一齐出手,依仗着人多势众的优势把不少西街人扫地出门。
屋子中的陈衍听到自己的前后左右都有打砸声,貌似前头几家棚屋中有一家已经被抢了,连同粮食和钱财都被流民哄抢一空。
那哭声听得陈衍都动了容,现在不知道有多少西街人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陈衍这破棚屋尚未修缮,估计很快就有不速之客前来打秋风。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陈衍还是在门缝上洒了些市面上常见的毒粉。
很快,就有几个不怕死的过来踹门,一边骂着粗鄙下流的恶语,一边破坏着陈衍的房屋。
陈衍推了张桌子抵住大门,然后又把睡觉时垫在下方的破门板扛了过来堵在窗户位置,勉强封住了最容易突破的位置。
只是闹腾了一阵,门摇晃得越来越轻,之后就没了动静。
就在陈衍以为这些流民已经走了之时,墙边又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陈衍靠墙而听,确定有人在墙边,便慢慢抽出墙角缝隙的茅草,透过缝隙观察外方的情况。
三四个男人以叠罗汉的形式,意图爬向屋顶打破陈衍的防御。
底下的男人非常警觉,陈衍的屋内的烛光透过缝隙射出来时,被他瞧见了。
陈衍猛然往后一躲,差一点那把尖刀就要划破他的眼角,这男人的刀非常快,几乎是下意识朝缝隙一捅。
陈衍大怒,将草席卷成长条状,往外一捅,将底下一人给打翻在地。其他数人因为阵型被打乱,都跌倒在地。
这么一来,就彻底激怒对方了。
就在陈衍犹豫着要不要动用四鬼的时候,大门处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叫声。
好家伙,原来大门处还藏了一个人,陈衍还以为大门处的人已经走了,可真能苟的。
原本几人还怒气冲冲打算同陈衍打到底,结果见大门处的同伴脸都快被毒烂了。这家人太过歹毒,不好下手,几人有了几分退意。
轰——
不远处忽然燃起了大火,一座棚屋成为了黑暗中的火炬,劈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棚屋的解体让火势越来越大。
“休想,老子便是烧了屋子,也不便宜任何人。”
陈衍突然想起了今晚听到的这句话,还真有人敢鱼死网破。
这场大火让局势更加恶劣,原本外地人只求财地,现在在情绪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人杀红了眼。
可怕的是,西街到处都是木头和茅草建造而成棚屋,一烧便连成一大片,很多人连逃都来不及,被火海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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